梅衣往香炉里添了一勺香,氤氲的烟雾从镂空的香炉中蜿蜒飘出,深吸一口,安神而不甜腻。
万茗侧卧于榻上,梅衣蹑手蹑脚地为睡着的太后盖上锦被,不料还是惊醒了她。
“她睡下了吗?”万茗微微睁开眼,语气中还带着一丝朦胧。
“姑娘不肯睡,饭也不吃,就那么干坐在房里。”梅衣道,“太后睡吧,从昨晚上到现在,您一直在操劳。”
万茗掀开锦被坐起身来,道:“我去瞧瞧她。”
“太后,”梅衣拦住了她,将她按回榻上,“照奴婢看,您还是别去了。”
“为什么?”
“千晴姑娘性子很倔,太后去了也无济于事,还是让姑娘自己待会儿吧。您也休息休息。”
万茗想了想,还是听从了梅衣的建议。她知道千晴是不愿意留在宫中的,但她一定要把她留住。欲速则不达,她可以等。
“派人去查了吗?”
“去了,目前还没消息。”
“梅衣,你觉得是她吗?”
“有些像,但……也难说,毕竟这么多年没见。再说,当年您也没见过她的样子。”
万茗叹了口气,道:“我也在怀疑,怎么会这么巧。我就是看着姜泠歌那会儿的样子很不对劲。你说,要真是个普通的朋友,她不至于那么紧张。再说了,这明显是两个小辈,要说是西舍的朋友,还有几分可信,他一向爱玩,交一两个后生朋友我倒还信。若说是泠歌的朋友,我还真有些不信。你是没瞧见她的模样,那摆明了就是这两个人对她来说很重要。我想着,不管是不是,先带回宫来。要真是抓错人了,放出宫就行了。宁可错也不能漏。”
“太后说得是,”梅衣道,“再说太后您又喜欢这姑娘,留在身边伺候也挺好。”
“噢,对了,”万茗忽然想起了什么,“西舍呢?”
“郡王回宫后便在侍麟院歇下了。”
“东山北虞常年避世,南尧又野心勃勃,四个郡王里也只有西舍,稍稍让人省心一点。他常年四处游玩,朋友遍天下。唉,我对他也有几分羡慕啊。”
“人各有命,太后何须艳羡他人。郡王他必然有自己的不如意,只是未表露出来罢了。”
万茗听到这话笑了。梅衣是她的心腹,没有记错的话,梅衣今年也过了不惑之年。二人主仆多年,感情却早已超越了主仆。每当万茗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都会跟梅衣讲,梅衣也经常能给她醍醐灌顶般的解答。朝廷中的烦心事,大概也只有在她这里才能得到宽慰与排解。
“那就先把这两个人留在宫里吧,等有消息回来了再做打算。你留意着,若是西舍来找那个姑娘,拦住他,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进她的房间……也别让她跑出来了。还有暗牢那边,都盯紧点。”
“太后放心吧,您忘了,暗牢那儿还有巫师呢。”
“这暗牢里的巫师,是从哪一朝兴起的?”
“奴婢也不清楚,只记得是因为有一位皇帝纳了妖妃入宫,后来妖妃作恶,请来巫师才将她制服。许是从那时起,就留了巫师在宫里吧。”
“噢……”万茗轻轻叹了口气,“前尘旧事,多得听不完。都说读古史知今事,可古人哪里懂得今日事,哪里料想得到今日事,这般复杂,这般无奈。”
梅衣鼻头一酸,扶万茗睡下。许是累了,万茗很快就睡着了。梅衣望着自己跟随多年的主子,想起了许多从前事。
万茗老了,真的老了。
先帝逝世,太子宁洛即位,万茗便成了太后。宁洛平庸懦弱,不理朝政,辅政大臣城府幽深,万茗垂帘听政多年,不肯放松手中大权。她深爱着先帝,不愿看着先帝打下的江山被他人夺走。她很怕,怕年华老去,怕江山易主。可她本就是个妇人,这一切,她又如何把控得住。
“睡吧,睡着了就不会这么累了。”
千晴趴在桌案上,手指一下一下地打在茶杯上。烛台有些暗了,夜风吹过,烛影摇晃,屋子里静得都能听见时间流逝的声音。
昨晚在明月楼,今晚在王宫,已经两个晚上没有回禾风堂了,初遥一定很担心。不知道沈夔之怎么样了,那个暗牢阴森森的,牢房中还有奇怪的图案,神秘又古怪。
太后为何执意要将自己留在她身边,她到底有什么打算?难道她已经知道了自己就是姜泠歌的女儿吗?想到姜泠歌,千晴不自觉地望向了自己手腕上的琴弦手串。
明月楼主姜泠歌,原来真的是自己的母亲。她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何明明狠心将自己抛弃了却又留下这线索?抛弃了自己的这些年,她又去了哪里?昨天她看到手串时,眼里除了惊讶,千晴还看到了痛苦。一种不愿相见的痛苦,一种伤疤被揭开的痛苦,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苦。
完全没有头绪,一片混乱。
一整天没有进食,此刻还真有些饿了。方才太后身边那位姑姑送来的饭菜已经冷了,一想到太后那双不怒自威的眼睛,千晴不禁有些不寒而栗。
千晴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却发现窗前有黑影在晃动。不像是树影,倒有几分像是人影。心里有些害怕,遂转身去取烛台。不料却被桌案绊了个趔趄,本来就有些暗的烛光彻底灭了,手中陡然一片漆黑。月光照在窗纱上,显得那黑影愈发清晰。床榻边还有一盏烛台,千晴忙跑向光亮处。谁知窗户竟然自己开了,一阵冷风吹进来,床榻边那盏烛火晃了几下。
黑影倏地一下冲进了房间内,直直逼向千晴身旁。
“别出声,是我!”
竟然是初遥!
“你怎么来了?”千晴还没有从方才的诡异气氛中缓过神来。
“先不说这些,我先带你走。”
“哎……还有他呢!”
“来不及了!皇宫里有阵法,我离开酒馆太久,怕会引来冥兵。我先带你走,回去再想办法救夔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