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抑或天堂？
李练达想睁大眼睛看个究竟，可是他的眼睛已经被封闭成一道细缝儿，他从那道缝隙中只看到了浓重的黑暗，深不可测的黑暗，他在黑暗中，那是被凝固的黑暗，是被寒冷凝固的黑暗。李练达发现自己的身体没有了，他只有意识，他的四肢和头颅都被痛苦割据了，他只是一个漂浮在黑暗中的灵魂，他站在空中，看到黑暗中的自己被一盏大灯强烈地烧烤着，那个整个冬天都在做梦的蛹壳，如今被摧残成一个伤痕遍布的蛹壳，游丝一般。
李练达被大灯烤炙着全身的疼痛。
李练达闻到羽毛被被烤焦的味道。李练达听到哗啦哗啦一声巨响，一道白光斜照着射进来，李练达心里一阵收紧一阵惊惧。那是传说中的死亡之白光吗？是一个人离开人世前的那道白光吗？是脱离了重量和引力的指引之光吗？李练达的心里惊惧，不由得想侧转身体，可是他身体的各个部位的疼痛都在响动着，都在响应着。李练达真切地看到光线中一道黑影，李练达想这下完了自己是在冥河中了，他的惊恐让他的灵魂一下子附体。他睁大被封闭的眼睛，看到逆光的黑暗中走进来一个戴着大盖帽的不认识的中年警察，李练达身体一阵收紧拘禁，防备那不可测的打击。中年警察探过头，在大灯照耀之外，将李练达的手铐打开，帮助李练达将两只胳膊放下来，又帮助李练达活动活动双臂，李练达觉得到处都是针扎的疼痛，撕心裂肺的疼痛。李练达感激地看着这个人，可是他根本看不清楚这个人。那个警察又将李练达抱起来，让李练达活动活动腿脚，李练达一时站不稳，警察又用力抱住李练达，李练达命令自己要站起来，走起来，可是双腿不听指令，不听使唤。警察将李练达又抱回到椅子上，为李练达按摩肩部，按摩腿部，他告诉李练达要尽量放松，适应一会儿就好了。李练达发不出声音来，李练达看着中年警察，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下来，砸在中年警察的大盖帽上。李练达全身的疼痛和麻木都被这个中年警察给按复苏了。李练达示意他自己可以站起来。李练达试着站起来，可是他根本无法走路，中年警察搀扶着李练达走出暗室，李练达的眼睛一时适应不过来外面的强光，李练达闭上眼睛。中年男人说，你的朋友，朗局长的儿子来接你了。李练达听到这些就全身无力地瘫倒在中年警察的身上，眼泪和着血水将眼睛蒙上，李练达就听到中年警察喊道，朗大侄子，你过来吧！看是你的朋友吧！
李练达在泪眼斑斓的朦胧中意识模糊中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跑过来，熟悉的味道，亲人的味道，李练达一下子就躺在朗逸彤的怀抱里，李练达觉得自己的筋骨都已经散落了，自己不再是血肉之躯，自己只是一滩血水，李练达感觉到朗逸彤在用力地抱紧自己。李练达听到朗逸彤对中年警察说，李叔，我先把他送回去，后面的事情咱们再说，这也太不像话了，哪有这样对待举证人的。朗逸彤抱起李练达，李练达紧紧地抱住朗逸彤，他不想再松开自己的手，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又回到自己的身体里，身体各部位的疼痛扩散开来，像是要冲破身体的束缚，将他击穿成千疮百孔。朗逸彤抱着李练达，已经泣不成声，朗逸彤在哭泣中安慰李练达说，练达，没事的，我的好弟弟，我来了，我来晚了，我找了你一个晚上，可是我不知道会这样的。不过没事的，我一定要为你讨回公道来。朗逸彤的眼泪滴落在李练达火辣辣的脸上，李练达的自己的眼泪也流过火辣辣的脸上，他从朦胧的泪光中看着朗逸彤，看着朗逸彤将自己从一个地狱的深渊里拯救出来。
李练达紧绷着的神经全都瘫痪了。
朗逸彤将李练达放在吉普车的后座上，让李练达平躺在上面。李练达想说话可是却发不出声音来，朗逸彤说，我知道，你不用说，我知道。咱们找一个地方先疗伤。一切都有我父亲处理，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讨一个说法，我要他们血债血偿，我要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这些人不会有好下场的，这都是一些什么玩意吗？
朗逸彤发动吉普车走出这个叫光明的魔窟。
李练达觉得自己只有一个精神了，肉体不见了。他的精神，或者说他的灵魂在跟着朗逸彤在行走。李练达在吉普车的晃动中竟然睡着了，李练达极度困乏，李练达极度虚弱。他想闭上眼睛，除了朗逸彤之外，这个世界上最好什么也看不到，李练达在眼缝里看见朗逸彤的背影，这个温暖自己生命的背影，这个将自己从地狱中拯救出来的身影。如果没有这个身影，那自己将会被投入万丈深渊。
不知什么时候，朗逸彤将吉普车停下，车子的晃动将李练达震醒。朗逸彤将李练达抱出车，李练达的精气神已经回归到身体一部分，有保安走上来将车门关上。朗逸彤抱着李练达走进燕泰宾馆的大堂，李练达示意朗逸彤自己可以走走，朗逸彤说，你太虚弱了！一切听我的。朗逸彤跟前台服务员说，税务局今天有客人吗？前台服务人员说，到现在还没有，朗哥，你去1111房间吧！朗逸彤抱着李练达来到电梯间，电梯门打开，朗逸彤抱着李练达进了电梯间，朗逸彤用嘴唇在李练达布满泪痕的脸上轻轻地触碰了一下，李练达觉得这种力量涌进他的全身。李练达觉得自己在电梯的上升中上升，这就是生命的高度吗？
朗逸彤抱着李练达走出电梯间，服务员对朗逸彤说，朗哥，房间门已经打开，你们直接去吧！朗逸彤说，姐姐，请帮我叫一下医务室的李阿姨。朗逸彤将李练达抱到1111房间，朗逸彤将李练达放到宽大的双人床上，李练达觉得自己不再在空中悬浮着了，他实实在在地依靠在尘世间，那是辽阔的麦田，柔软，散发着麦粒的清香。朗逸彤用手轻轻地抚着李练达的脸，像是柔软的熨斗，李练达的那些屈辱和疼痛都在朗逸彤的轻抚下化开了，李练达用双手抱着朗逸彤的手呜呜咽咽地痛哭起来。朗逸彤的头顶在李练达的脑门上的疼痛处，也陪着他哭起来。朗逸彤说，没事的，好弟弟，我一定要帮你把这件事弄明白了，不能让这些警察中的败类为所欲为，这是法治的国度，怎么会出现这样的败类呢？
李练达听见一个高八度的尖锐女声说，大侄儿，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儿了？朗逸彤松开李练达皮开肉绽的双臂，对这个有着金属一样清脆的声音说，李姨，你帮我老弟看看，这是昨天晚上被光明派出所的警察们毒打的，你说现在的警察怎么这么不是玩意儿，这么心狠手辣呢？那个伶俐尖锐的声音走过来，俯下身子，将苏打水的味道吹在李练达脸上说，哦，这孩子在发高烧呢？吆，你看这脸给打的，跟馒头似的，额头都打成烂蜂窝了。呀，这胳膊腕子都皮开肉绽的了。这帮人咋这么狠毒啊！一会儿我给他处置处置外伤，再给他输点液体，一是退烧，二是增加点营养，你看这孩子虚弱的。他怎么了，怎么被人打成这个样子。朗逸彤说，李姨，一言难尽，其实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燕都高中前些天不是死了一个女生吗？跟他在一起住的那个男孩子被列为重点嫌疑对象，他也被叫去问情况录口供，其实也没他什么事儿，他这些天一直住在我们家，根本与这件事儿没有任何关系，不知道怎么就被打成这样，我绝对不能轻饶了那几个警察，我一定要他们好看的。这都是什么世道吗？一个普通的询问还至于这样大动干戈？还把人毒打成这个样子，咱们这还是有人的，你说要是没有人的那又会怎么样呢？无法想象。
那个尖锐女声说，你好好看护他，我去配药去，没事的，估计输完液体就会好一些的。这孩子看着怪可怜见的。朗逸彤说，那李姨你多费心，谢谢你！那个尖锐女声说，你这孩子就是这么仁义。那个尖锐的李姨走出去，屋里哗啦一下子就肃静下来。朗逸彤抓住李练达的手，李练达也死死地抓住朗逸彤的手，李练达不想松开，李练达在昏昏沉沉中又来到天堂里游动，李练达又看到漫山遍野绚烂的彼岸花，看到那青山绿水的倒影，李练达想这是仙界吗？这不就是自己的家园吗？那母亲呢？母亲应该在田园里守望啊？李练达找不到自己的母亲，他迷茫着，忽然他又看见自己一直在母亲的怀抱里，从来不曾离开。那是一个温暖的巢穴，自己是嗷嗷待哺的一只大鸟。
李练达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