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流、深涧、竹林、浪涛、星河……
薇然看见了一双眼睛。
“我……”
“表妹终于不再对孤称‘臣女’了?”
“……”
高揽眼珠左右转转,忽然便明白了太子特意带他来此的目的:感情,不是为了警告箫姑娘背后的挽湘宫,而是在警告他。
警告他,不许对太子殿下的心上人,箫姑娘出手。
啧……大太监想着,一向冷面威严的太子,居然会倾心于挽湘宫一个还没长开的幼女……真不知道是东太后娘娘教的好,还是看在颖国公的份上呢?
不管怎么说,这个面子他的给,这个警告,也要记在心里了。
“好了。”刘宸低笑一声。“孤不逼你……”
“会怎么样呢?”这时,女孩忽然又抬起了头。“按照殿下的设想,您和臣女都不救张氏姑侄的话,她们会怎么样呢?”
张氏姑侄。“……母后,撑不过今晚了。她去之后,皇祖母大概会‘病’倒吧,直到新的继后进宫。”毕竟如今皇帝登基以来册封过的贵、淑、庄、贤四妃皆殁,皇后再一去,后宫竟无出身、份位有一样高的女子,到时继后要从宫外新选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不过到那时,继后面临的局面就会是三个出身高贵,却无生母的年长皇子,和四个出身略低,生母健在的年幼皇子,还有一个不知将交给谁的八皇子,及三位公主,再加上头顶上对宫权虎视眈眈的恶婆婆……怎一个艰难了得。
“表妹,”见薇然不说话,刘宸继续道。“皇祖母的性子,你还不明白吗?她满心满眼,都是张家、张家……如果让她掌握宫中大权,她会做什么你不明白吗?”
“孤知道表妹天资聪颖,”就像他,以低位在宫中求存,多早懂事都不奇怪。“定然也明白皇祖母是个野心极大的女人,她不会满足于宫权的,如今不压下她的势头,她将来必会染指朝政,而父皇却不是她的对手!到那时,江山避乱,而孤作为母后的养子,也不会再有机会和名义,去反抗她了。难道你想要看到,皇祖母成为第二个高公公……”
“那珑儿呢?”女孩咬紧了唇瓣。“姨母殡天,珑儿会怎样?”
刘珑还是个孩子,怎能经受得起丧母之痛?淑妃、庄妃……她们一起见证过太多母亲的逝去了,她绝对不要二皇子和四皇子曾经的伤痛在刘珑身上上演!
珑儿是个女孩子,受不住的呀……
“还能怎样?”刘宸语调不变。“不论如何,她都是父皇的嫡长公主,整日里玩玩闹闹的,也该长大了。”相比你。
“可她是你的妹妹!”
“母后不是孤的母亲,萱宁自然也不是孤的妹妹。”
“……”
“表妹,好好想想吧。”刘宸望了望天,似乎已不愿久留。“张氏姑侄倒下,我们就自由了,你可以回到颖国公府去,做你父亲的掌上明珠,颖国公一定会把你当嫡出女儿看待。到时你也可再进宫来看望萱宁,但是以国公府大姑娘的身份,勋贵之中出身第一人,你就可以和萱宁平等地做姐妹了……”
“我不要!”薇然颤抖着,刘宸的话给她打开了一扇黑色的大门。
是啊,刘珑从未平等地拿她做姐妹看待,她这么多年在宫中度日,靠的也只是东太后有条件的“宠爱”。可若是张氏倒了,刘珑的地位就会下降,她则背靠冉冉升起的颖国公府,再也不比没了娘的公主们低贱什么。
到那时莫说刘珑了,怕是始终把她当下人的刘馨,也得发自内心地叫她一声“箫姐姐”。
可是,这是她想要的吗?
她以一个成年人的身份,又怎么能够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几个孩子的身上!
“挽湘宫……姑外祖母她,有玉司。”
“……你说什么?”咽下未出口的话语,刘宸忙问道。
“陛下昨晚展示给群臣的‘真玉司’,只是拿绿紈宫中被贤妃打碎的假玉司碎片粘合而成。这件事,殿下不是也知道吗?”薇然镇定下来,绷紧了身躯开口。“那是因为,皇上他,未能从绿紈、秋盈两宫搜出真玉司的关系。”
她不管了,什么东太后会祸乱朝堂,会控制她没有自由……她都不管了,国家大义、个人得失,又怎么有刘珑纯真的笑脸,和她在后宫曾经唯一的阳光重要呢?
“你在骗孤。”刘宸眯起了眼睛。“不是说,父皇已从玉司上解出地宫之密了吗?”
“那是玉司的底座,并非玉司。”女孩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玉司真正的秘密,藏在底座之中,与玉司本身无关。”
既实际意义,与政治意义是分离的。
刘宸瞳孔一缩。
“你先下去。”他转身对高揽吩咐道。
“是,奴婢告退。”大太监躬身而退,心中却翻起了波澜。
太子和箫姑娘,居然当着他的面谈论起了玉司,还有地宫?他终于大致明白胡家是怎么败落的了,但也更加明白,此时的他不能再拿这些为胡家翻案。
因为胡兆桢当众咆哮圣上,东大营哗变谋反,罪无可恕。箫巍则成了皇帝如今唯一可以依靠的将领,无可动摇。
再说,以他手中握着的刘宸那个把柄……他也不需要背叛,这两代帝王,够保他到死的权势富贵了。
“你的意思是,皇祖母她,只把真玉司的底座还给了父皇?”直到高揽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刘宸才冷着脸开口。“而真玉司,却保留在了挽湘宫,是吗?”
“没错。”薇然再次抿唇,裙下的双脚死死扳住地面,仿佛这样就能挺着腰板不后退。“殿下也知道挽湘宫在内卫有人的吧——臣女敢保证,只要今夜姨母不幸,明早玉司就会被从您的东宫搜出。到时……”
一个储君的身份,又怎么敌得过张、箫两家联合?即便是刘宸将全部的事情向皇帝坦白,皇帝也不可能再将战火烧到东太后的头上去了。
“可你才告诉孤!”男人忽然暴怒了。
“啊?”
“为什么,你才说?”刘宸走近两步,只手抚过女孩幼嫩的脖颈。
“殿下……”
“因为你早就知道孤会败,早就知道皇祖母还藏着杀手锏,刚才孤说了那么多,你都在看孤的笑话是吧!”刘宸余怒未消地攥紧了拳头。
哈,他真是幼稚啊。皇后为人愚笨又软弱、有善心,箫薇然却在小小年纪就展现出了超越年龄的聪慧,东太后也格外器重她,什么事都让她去办,什么秘密也都让她知道。
这两人相比,再加上东太后的性子,会选择哪个做弃子就不言而喻了吧?
原来她不是没有看到皇帝会忌惮她的原因,所以故意顺水推舟地舍了没什么作用的皇后,来换取皇帝戒心的下降,再除掉他,便有机会掌权了!
好好好,真是好算计!
“……”
“怎么不说话了?”刘宸微弯下腰,寻求更近距离的对视。“表妹一直假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麻痹孤。但却忽然把皇祖母的底牌说出来了,为什么呢?是孤方才的话戳中了你的心底,表妹也不愿意见到孤的败亡,改为想让皇祖母倒下了吧?”
真是恶心……亏他这段日子还为了她的纯真,开始注意起是非对错来。但实际上,她也终究变了样子。
但,这也不怪她。在这座皇宫里,无人护持,可不是就要变的么?
像他……他们这样的人,终究是无法纯洁着一颗心活下去的。
薇然偏过头去。
太子殿下想要看到什么呢,她眼中的羞愧,和躲闪吗?可她问心无愧。
“孤会娶你做皇后的。”
“什么?”
“孤可以和你父亲,颖国公约定,来日登基后便立你为后。这样,你可以为孤从挽湘宫中将玉司偷出了吧?”
“……”
“怎么,这不是表妹想要的吗?”
不是啊。“回殿下的话,臣女只是知道此事……却不知玉司所藏的位置。不过即便是臣女知晓,怕那处也有重重守卫,并非臣女能偷出的。”
末了,她加上一句。“就像地宫地图一样。”
“……”刘宸研判的目光扫过女孩的周身。“那表妹说,孤该怎么做,才能不让玉司明晨出现在东宫之中呢?”
“请您救救姨母吧。”薇然定定地望着他。“只要皇后姨母能活下去,姑外祖母就一定会改变计划的。”
“……哼。”
男人冷笑一声,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