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很抱歉，我不能答应你任何事情。”
在贯穿京师的长街，永延街西侧，古朴沉肃、威严内敛的陆府便坐落于此处。
“陆将军……”刘宸滞了滞，面色有些不豫。
他还什么重要的东西都没说，只是试探着向某个方向引了引，对方就这样强硬地拒绝，未免太落他的面子了。
不过大魏的储君心里也明白，面对眼前这位历经三朝，传闻中是颖国公箫巍军事上的启蒙老师的老将，他根本没有凌驾于对方之上的资本。
也只有据说让他娘生下了他的那个男人，才可以肆无忌惮地无视一切规则，把皇帝这个职位想象成无所不能的神。
“对于孤的来意，您或许有些误解，实际上……”
“实际上，兴许是殿下误解了本将也说不定。”陆老将军不紧不慢地开口，浑浊的老眼中意味深长。
“……”刘宸抿起了唇角。
连续两次被人打断说话，即便他对于陆将军其人十分尊敬，也到了要维护他作为太子的尊严的时候了。
“如今房阳候重伤卧床，圣上南巡之心，已经再难阻挡。”像是没有看到太子殿下小小的不快一般，陆老将军语气不是十分平静地陈述着。“就算本将像杨小将军一样血溅渊穆殿，恐怕也无法再动摇圣上分毫了。”
说到杨敢，那真是他很看好的一个小辈，只是，可惜了。
“老将军既然看得明白，”刘宸皱了皱眉头。“便当知道……”
皇帝的心思再难阻挡，也不能让他真的抽走京城的大半防御兵力，去搞什么“南巡”啊！
在此情况下，想要阻止这一状况的发生，不就只剩下……
“即便如此，外敌当前，请殿下恕老臣……实在是不能举刀，向自己的同胞。”
他知道太子来找他做什么，也知道对方之前连续暗中拜访了禁军的几位统领为的是什么——说实话，这并不是他心智有多么高猜到的，而是如今的他……或者说整个军方，都想去做的事。
除掉今上，扶太子殿下登基。
然而，仅凭简单粗暴的造反是不够的。
他们想要的是胜利，这场战争的胜利，是无数生灵免遭涂炭。而领导这一切的，绝不能是个弑父篡位的主君。
因为假如他就那么带兵冲进宫去了，接下来呢？
单是先皇驾崩到新皇登基的这一段权力交接的混乱时间，就足够城外的鞑靼大军将京畿的大片土地，来回扫荡个无数遍了。
且根据礼法，先帝崩殂后，太子是不可以立即登基的，要向百官“三辞”才行。在此期间，渊穆殿内的一切印章封存，其中当然也包括玉玺和虎符。
由此而造成的将令不达，万一让鞑靼跳出包围圈了怎么办？
这一切，都不是一个“弑父逼宫而得到皇位”的新皇能解决的。
要想平稳快速地接过整个帝国的权力，太子殿下必须是位完美的，如同神一般的新君才行。
“将军既然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刘宸镇定下来，语调转冷——他总是在越紧张的时候越面无表情的。“是逼着孤，对您老人家做些什么吗？”
如果陆老将军是这么一个顽固不化的人，他不介意动用暗杀的手段。
“呵呵……”似乎是人老了，许多事都看开的缘故，陆老将军居然笑了起来。
殿下，狠辣中不乏决断，当真堪为一位好皇帝啊。
相比于他的父皇……
“请殿下给末将一点耐心，听末将把话说完吧。”老人又换了一种自称。
刘宸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微微颔首。
“房阳候既已卧床，陛下便命末将率军，护卫御驾南巡……”陆老将军又复述了一遍刚刚发生的事情。
到了这个时候，皇帝才终于想起他们这些老将了，急迫地感到自身的安危还是得由他们来保护才行——如果他早在提拔杨敢的那个朝会上就这么做，不是任性地越级提拔一个他自己都记不住的小人物，而是任命一位军旅多年、素有威名的老将，今天这一切，还会发生吗？
“本将与其他众位将军商议过，即便是本将上书严辞，抑或死谏于君前，怕都无法改变圣上的决定。更坏的情况，还有可能让陛下对吾等老将心生不耐，到时又有年轻人……”
身为臣子抗衡军权，无论怎么说都是错的。
怕就怕，会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将领，为了帝王的青眼，和荣华富贵而置百姓于不顾，迎合皇帝的南巡计划。
像杨敢那样有担当，一腔热血的年轻人，可不是那么容易出现的。
“所以本将决定，还是要应下皇上的任命。”陆老将军抬眼看向刘宸，太子殿下的耐心似乎好得超乎他的想象。
“……咕噜。”老人吞了口口水，嗓子一时间堵得厉害。
有些话，并不是那么容易说出口的。
但……
“本将，已经与诸位老友说好了……吾等将将东、西二营中，可战的将官、士卒抽调，临时编入北军和南军之中。”东、西二营，正是理国公和胡家先后两次“造反”所凭借的军队。
这二营失去了经营日久的主将，军心涣散，到今日仍未恢复往日的士气与战力。
“圣上起驾时，本将便会率剩下的东、西二营，回禀圣上，末将已经带走了京城四营中，一半的兵力……”
剩下的话就不用说了。
刘宸的眼中，露出久久难以平复的震惊。
陆老将军……不，应该说是大魏如今残存的军方，这是要害死皇帝啊！
带着一支军心涣散，编员不满的军队，接下来可以想见的动作，就是去直接向鞑靼本部大军上撞……
天子死于敌手，太子自然就可以登基了。
并且借此，还可以激发整个朝廷的战意，足以保证房阳候辛苦布下地包围圈，不会失去作用。
“将军……”
“殿下莫要拜我，老朽已经……不配为人臣了。”陆老将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若天子但有一点不那么糊涂，他们又何至于，被逼得做出如此大逆之举？“太子殿下，还请做好……”登基的。“准备吧”
“老将军，”刘宸顿了顿。“孤，必不负陆家。”
到此时，其他的话再也无用，他只能承诺照顾好陆家后人——陆老将军护送“害死”了皇帝，是一定要被史家问责的。
而已老将军的性格，一定在他那位好父皇丧身敌手之前，便会自行了断了吧。
心中沉甸甸的，刘宸忽然感到一股深深的悔恨。
他……都做了些什么啊？
和父皇相比，他真的会是一位对百姓、对臣子来说，更好的皇帝吗？
一定会的。年轻的储君暗暗为自己打气。
只要这场战争结束，他一定会勤政爱民，好好治理天下，以弥补……
所有的过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