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三人待的这个角落,是书院里非常偏僻的一个地方,连石凳都没有,只常绿灌木的花台勉强能坐。墙角有一棵香樟树,散发出独特的气味。平日一个人在这里大半日也很难见个人来,悠悠才特意拉了清媛来此。也不知怎的,今日此处人气如此旺,先是来了江梅,眼下又来了三五人。
“皇子妃来了。”江梅瞥见远处缓缓走来的人影,不悦地收回视线。
“她都说什么了,把你气成这样?”听出江梅语带讥诮之意,悠悠好奇道。
“快别提了。”江梅站起来,整了整衣襟裙裾。得知来人不好对付,另二人也跟着站起来,严阵以待。
为首的女子便是江梅口中的王霏,此女亭亭玉立,身着月白长裙,披一件浅蓝色镶毛披风,因在国丧里,发髻上也只有零星的银饰、珍珠散落其上,一对水滴玉耳坠折射着深秋的日光发出莹莹光辉,小脸晶莹粉嫩,双目宜喜宜嗔。走起路来身姿如迎风摆柳,微笑时双目含情。悠悠觉得如此美艳的女子,做王妃都委屈了,若自己是那皇子,定不会嫌弃她年纪大小,出了国丧立马娶回去。
“就是她。”待得走近,其中一个女子对着悠悠扬扬下巴道。几人间的气氛立刻变得有些火药味来。
闻得此言,悠悠有些发愣。她依稀记得此女是学院的学生,学院里的集体活动或休息当中偶尔见过,但确切的却是不知了,更不明她此时将自己从清媛与江梅当中择出来意欲何为。最让人纳闷儿的是王霏,只见她微微蹙眉凑近悠悠,近得几乎要脸贴脸了,一双凤目在她脸上扫过,最后盯着她的眼睛,似要从里面找出些什么来。
清媛、江梅二人对王霏一行人的失礼举动不满,但她们并未作出实质的伤害,便都忍了下来,不知王霏此番为何,清媛低头若有所思。而当事人对王霏的举动只感到些微震惊,她为何要注意毫不起眼的自己?闻得她身上散发的香味,只觉清雅香甜幽远绵长。不似清媛身上的香冷冽,不同于江梅身上的香温润。一闻便知是用的香是为极品,再看那双如冬日湖水的美目,她脸上虽无怒气,然悠悠仍觉浑身汗毛竖立。总之,不论是从社会地位家势财力来看,还是以外貌气质而论,此人果然名不虚传。
初次见面,怎的如此不善?悠悠有些错愕,自己不可能得罪她的,根本没有机会嘛。想到这里,虚悬的心稍稍定下,打定主意不动,看来人到底要如何。她并没等多久,王霏面露讥色,右眉微挑道:“陆悠?哼哼,你给我等着。”悄声说完,忽又转身离去。
看着甩袖而去的王霏,刚刚放松的精神又紧绷起来。明明清脆婉转的声音,怎的入耳竟觉如此厉害?“这气势,好厉害啊。”
“妹妹你无须怕她。”是清媛,她看出悠悠的心虚,拍拍她的肩,轻声安慰。她说得也有些道理,即使王霏好摆谱刁难人,可悠悠没惹她,以后更是不会有交集,自然无须怕她。
“神气什么,哼,想当皇子妃,做梦吧。哪天被退婚了,看她怎么哭!”江梅朝王霏一席人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再过两日便是十五,你们可来参加我的及笄礼?”清媛不愿再继续聊王霏的事,故意岔开话题。
“当然,当然。你以后不来书院,见面的机会大大减少,再不去,都快见不到人了。”江梅立刻来了兴趣,及笄礼上肯定又有好吃的,赶紧答应下来。但想起是否要带礼物,带什么礼物时又有些犯愁。不过她到是替悠悠做了主,提议她就带一大盒糯米糕来就好,逗得清媛笑弯了腰,她一手叉腰抬起头来,一手执帕指着江梅抬头笑骂:“就知道吃。”
说说笑笑间,冲淡了适才的不痛快。可也只是暂时的,到了夜间,悠悠一个人的时候总想着白天里遇上王霏的事。那眼神、那表情、那似警告的话一直缠着悠悠。
这还是到京城后,遇到的第一个对自己冲满敌意的人,且是无缘无故,真是莫名其妙,又有些令人恼火。加之晚饭间陆安告诉他进宫陪读的事,更是越想越烦躁,根本无法入睡,她干脆穿了衣裳蹑手蹑脚越过外室守夜的雨荷悄悄出了门。
已是十一月间,南下的北风吹在脸上如刀刮一样,寒冷的月光照着光秃秃的树干,影子投在石砖上,惨淡且狰狞。悠悠紧了紧身上的衣服,顶着通红的鼻子,在院子里随意走着。寒夜悄悄,似乎有菊花酒的香味飘来,似有若无,难以扑捉。她轻抿嘴角微微笑,心下了然,几步就来到陆安的院子。果见陆安一人坐于一棵樟树下,面前的石桌上放着一只白瓷壶,一手执杯,月下独酌。
见此,本来松快的脚步忽然顿住,她心里微微纠起。在她的心中,陆安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一不通无一不晓,几乎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是她的方向她的灯塔。而此时寒风中独酌的他,完全不似往日那般,他颓废、孤独、一怀愁绪难抒解。悠悠到此才发现,她代替不了母亲温暖他,一如他代替不了她的朋友给的欢喜和期盼。
念及此,悠悠烦躁的心安静下来,她想起刘妈妈,想起那个寿字纹样的锦囊,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悄悄回去。如果不能安慰温暖,至少可以给他机会缅怀纪念。
“都来了,过来陪为父一会儿吧。”将抬脚欲走,却听他的声音幽幽传来,竟不知他何时发现她的。悠悠依然走近,在他的对面坐下,亦不言语,只望着与平时不同的父亲,月华之下,他的脸愈发消瘦,看得她一阵心酸。
陆安说过那第一句话后,也不再出声,只一杯一杯轻酌浅饮。悠悠也不开口劝阻,只默默坐着,与他一同怀念母亲。
一壶见底再倒不出酒来,陆安长叹一声,望向寒月的目光移回悠悠身上。
“伴读的事基本是定下来不会有变,明日只是走过场,进宫让皇后与谢妃见见你。进宫见着各位娘娘主子,你可千万小心谨慎,不可多言。什么话都想过稳妥了才说。”陆安的声音哑然,怕是酒伤了嗓子。
说完,又望向别处。他是心里担心,更多的是害怕吧?女儿正在经历她母亲的经历的事,他担心她将来会遇到什么,更怕她走她母亲的老路。心里后悔,不该带她回来,不该呀。眼下只希望,她是她,她母亲是她母亲,即使发生同样的事,也同事不同命吧。
“女儿记住了,父亲切莫太担心。明日还须夙夜赶路进宫,天寒露重的,父亲也早些歇息吧。”悠悠心里沉甸甸的,说罢,得陆安点头,扶他进了书房交由值夜的家丁后,才回房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