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我说,贝莉儿就是他生活的全部。这是当然的了,而且我也很高兴看到他能如此重视自己的妹妹。他们从小在一起长大,就像他所说的那样,他在内心感到非常寂寞,只有妹妹的陪伴才能消除这种寂寞。所以,每当他想到即将与妹妹分开的时候,就会感到非常害怕!他原本并没有察觉出我爱上了贝莉儿,但当他亲眼目睹了我们在一起的事实,并且觉得我可能会把她从他身边夺走时,不由得十分震惊,甚至到了无法控制自己言行的程度了。他十分郑重地为今天早上的事情向我道了歉,而且也意识到了一点,如果为了他个人的幸福而把自己那美丽的妹妹束缚在自己身边一辈子,那是一种多么自私和愚蠢的行为啊!假如她必须要与他分离,他倒愿意让她嫁给我这样一位邻居,反而不想让她嫁给其他人了。但不管怎样,这对他来说都可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所以他为了做好迎接这件事的准备,就请求我再给他一些时间。只要我保证在近三个月的时间里暂时不谈爱情,而只和她的妹妹培养友情,他就不会再对我生气了。我答应了他的要求,这场风波总算平息了。”
至此,我们终于弄明白了那些小疑团中的一个,这就好比我们陷进了泥沼里,正在苦苦挣扎时,突然在某个地方触到了底。现在我们总算明白了,斯特普尔顿为什么会对追求自己妹妹的那个人——就算是亨利爵士这样优秀的人感到不满。现在,我再把我调查到的另一个事实告诉你吧,就是为什么我会在半夜听到哭声、为什么白瑞摩太太总是满脸泪痕、为什么白瑞摩管家会到冲西开的窗户前去窥视。向我表示祝贺吧,亲爱的朋友,我并没有让你失望,也不会辜负你派我来这里时对我表示出的信任。如此多的秘密,我们只付出了一夜努力就全弄明白了。
所谓的“一夜”,严格意义上说是两夜,因为第一天晚上我们没有得到任何结果。在亨利爵士的房间里,我和他在椅子上坐着,一直等到了第二天凌晨三点钟左右,但是,我们只听到楼梯上方挂着的大钟按时发出了响声,其他的声音一点都没有听到。那次熬夜让我真的感到非常痛苦。最后,我们两个在椅子上坐着睡着了。幸好,我们并未灰心丧气,而且决定再来一次。第二天晚上,我们捻小了灯头,悄无声息地坐在那里吸烟。时间好像停滞了一样,我从来都没有觉得它过得那么慢。猎人躲在自己设好的陷阱附近,耐心地等待着野兽会在不经意间闯进去,我们就是靠着这种意志撑过来的。时钟在凌晨一点时响了一声,两点时又响了两声,我们几乎都已经绝望了,正当我们准备放弃这次行动时,突然从过道里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我们两个在椅子上猛地坐直了身子,本来十分疲倦的的神经变得再次警醒而敏锐了。
脚步声鬼鬼祟祟地从门前走过,然后在比较远的地方消失。亨利爵士轻轻地把门打开,我们悄悄地跟了出去。那个人已经拐进了一片漆黑的走廊。我们走到另外一间厢房,在这里恰好可以看到他那细长的身影。他弯着腰、弓着背,踮着脚尖轻轻地从过道里走过,接着走进了他上次去过的那个房间,在黑暗中,蜡烛的黄色光芒照亮了门口的轮廓,穿透了整个走廊。我们谨慎地迈着小碎步跟到了那里,每次把全身的重量踩到地板上之前,都要轻轻地踩一下进行试探,而且为了尽量不出声音,我们都光着脚。尽管如此,地板由于太过陈旧,还是在我们的脚下发出了咯吱的响声。有时,声音已经大到了他不可能听不到的程度,但幸好他耳聋的程度也很大,况且当时他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窗外。
我们走到门口,偷偷地朝里望去,白瑞摩在窗前弓着腰,手里端着一支蜡烛,那张白皙的脸几乎都要贴在玻璃上了,那副样子跟我前天晚上看到的几乎完全一样。
行动之前,我们并没有制订好具体的计划,但是亨利爵士显然认为直接闯进去就是最好的办法。他推开门走进了屋里,白瑞摩立刻就从窗口跳了开来,用力呼吸了一下,然后站在了我们面前,这时,他浑身发抖,脸色更是吓成了土灰色。他先是看了看亨利爵士,然后又瞅了瞅我,漆黑闪光的眼睛里流露出了强烈的惊恐之色。
“白瑞摩管家,你在这儿做什么?”
“没什么,亨利爵爷。”强烈的恐惧感几乎令他无法说话,手里的蜡烛也在不停地抖动着,使得投在墙上的人影也跟着跳动。“是这样的,我只是想到这里来看一看窗户的插销是否都插上了。”
“是二楼的窗户吗?”
“是的,亨利爵爷,全部的窗户我都要检查。”
“老实对你说,白瑞摩管家,”亨利爵士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今天你必须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晚说不如早说,不要让我费时。赶紧说吧!别想对我说谎!你到这窗户前面到底干什么来了?”
这家伙没有任何办法,像是陷入了极端的疑惧,他两手用力地握在一起,痛苦地扭动着。
“我这么做对您并没有任何害处,亨利爵爷,我只不过凑巧拿着蜡烛走近了窗户!”
“你还是不肯说实话?我再问一遍,你为什么要拿着蜡烛靠近窗口?”
“别再问我了,亨利爵士——请您不要再问我了!这并非我一个人的隐私,我不能把他告诉您,假如这件事与他人无关,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绝不会向您隐瞒什么的。”
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于是赶紧从管家那颤抖着的手里拿过了蜡烛。
“他肯定把蜡烛当做发信号的工具,”我说道,“让我来试试,看看外面有没有回应的信号。”我学着白瑞摩的样子,手里拿着蜡烛,集中精神盯着漆黑一片的窗外。由于月亮被云彩遮住,我只能隐隐约约辨认出重叠在一起的黑色树影和颜色稍微淡一些的广袤的沼泽地。但不久之后,我就发出了一声欢呼,因为在沼泽地远处的某一点上,突然出现了一点十分微弱的黄光,但在漆黑的夜幕下,这点黄光十分惹眼。
“就在那儿!”我喊了一声。
“没有,没有,爵爷,那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管家着急地插嘴说道,“我向上帝发誓,爵爷……”
“华生医生,请您在窗口来回移动一下那灯光!”亨利爵士对我说道,“你看,那边的灯光也跟着移动了!嗯,你这个无赖,你还敢说这不是在互相传递信号吗?说吧,对面的人是谁,你们在搞什么阴谋?”
白瑞摩的脸上竟然露出了十分无礼的神情。
“这是我的私事,与您无关,我不会告诉您的。”
“你是不是想立刻离开这儿?”
“太好了,爵爷,如果您要把我赶走的话,我马上就走。”
“你愿意这么不体面地离开这里吗?上帝!你真是不知道羞耻啊!我们两家的人共同生活在这幢房子里,已经有一百年的时间了,可是现在,你却在挖空心思地设计来害我!”
“没有啊,没有,爵爷,他没有害过您啊!”门外响起了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
这人正是白瑞摩太太,她的脸色比丈夫还要苍白,模样也显得更加惊慌。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点,她那庞大的身躯披披肩、穿裙子的样子就会显得非常可笑了。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伊莉萨。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回去收拾一下咱们的东西吧。”白瑞摩管家说道。
“哦,约翰,是我连累了你啊,否则你也不会落到这种田地的。亨利爵士,这件事都是我干的——都是我的错。这件事情本来应该是由我做的,因为我求他帮忙,他才会这么做的。”
“既然这样,就告诉我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那个可怜的弟弟在沼泽地里挨饿,我不忍心看着他在眼前活活饿死,就用灯光做信号,告诉他已经准备好食物,他在那边也点上蜡烛告诉我们送饭的地点。”
“这么说,你的弟弟是……”
“那个逃犯,亨利爵爷——就是那个从监狱里逃出来的罪犯塞尔丹。”
“这就是真实的情况,亨利爵爷。”白瑞摩管家说道,“我之前就对您说过,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所以我不能把它告诉您。但是,现在您既然已经听我妻子讲了,就应该了解,就算我有什么阴谋,也不是为了害您而准备的。”
这就是事情的真相。亨利爵士和我用一种非常诧异的眼神盯着面前的女人。这是真的吗?坚强而又可敬的白瑞摩太太与那个声名狼藉的逃犯竟然是同一个母亲生出来的?
“是真的,亨利爵爷,结婚之前我的姓就是塞尔丹,那个逃犯是我的亲生兄弟。他从小就得到我们的纵容、迁就,不论什么事情都由着他,令他感觉好像整个世界都是为他而存在的,所以他无论在哪里都可以为所欲为。长大后,他又交了一些坏朋友,开始慢慢地学坏,我的妈妈为他把心都操碎了,但这也不能阻止他继续玷污我家的门风。因为多次犯罪,他越陷越深,如果不是仁慈的上帝怜悯他,恐怕他早就被送上断头台了。但是在我这个姐姐眼里,亨利爵爷,他永远都是那个和我在一起嬉戏的卷发小男孩。他敢从监狱里逃出来,就是因为他知道我住在这座庄园,只要到了这里,我们不可能不帮他渡过难关。前些天的一个晚上,他拖着饥饿而又疲劳的身体来到了巴斯克维尔庄园,狱警紧跟在他的后面,丝毫不肯放松,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把他放进来,让他吃了一些饭,照顾了他一段时间。亨利爵爷,您来了以后,我的逃犯弟弟觉得在风头没过之前,躲在沼泽地里会更安全一些,所以他就到那里去了。每隔一天,到了半夜,我们就端着蜡烛来到这扇窗户前面,假如发现回应的信号,我的丈夫就把一些面包和肉给他送到那里去。其实我们也希望他能早一天离开这里,但他只要在这里一天,我们就绝不能不管不顾。这就是事情的真相,我虔诚地信奉着上帝,请您相信我所说的话,若是这么做是有罪的,那也怨不了我的丈夫,应该受到惩罚的人是我,他是为了我才做出这种事的。”
白瑞摩太太说得十分诚恳,我能够感觉得出,她说的话都是实情,没有一句谎言。
“你太太说的都是真的吗?白瑞摩?”
“真的,亨利爵士,我太太她没有撒谎。”
“好吧,你要帮你太太的忙,这是人之常情,我也不怪你,请你把我刚才说的那些话都忘了吧。你们现在回屋睡觉去吧,这件事我们明天早晨再说吧。”
夫妻俩走了,我和亨利爵士又望向窗外。
亨利爵士打开窗户,让夜里的冷风吹进了房间。在这漆黑的夜里,远处那一点黄色的亮光依旧。
“真是奇怪,他为什么敢这样做呢?”亨利爵士说道。
“或许他放出的光亮只有在这里才能看到。”
“嗯,有这个可能,您觉得那儿和庄园距离多远?”
“我觉得好像在裂口山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