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艺女青年都找不到活路的今天，文艺男青年更是四面楚歌。
如果说，文艺女青年们生来就是被辜负的，那文艺男青年生来就是被憋屈的。不幸的是，我首当其冲。2010年，那是我的文艺小宇宙发挥得最淋漓尽致的时候，曾照耀整个南京湖南路一带的星空。
故事的开头要追溯到一年之前，或者更远。我有一千个悲情小说的开头和一千个伤感的伏笔，却没有一个好的收尾来盖棺定论这全部的剧情。我不是一个好的讲故事的陈述者。要刻意克制自己的喜好与悲喜，这在我的生命里是常演的戏，在笔端却是大忌。
而那些记忆，我以为曾在初春某个清寒的雨夜被我随同手机里的短信一起，删除得一干二净，仿佛那一晚烟尘笼罩的夜色，恍如隔世再也看不真切，却在漫长的黑夜或静谧的楼道，在日后每一个猝不及防的当下汹涌潮来，然后需要用更加成倍的光阴来复原。在山西路窗外有斑驳梧桐的古老的四楼租房，我在那里曾经住过整个春夏。
或许一开始，总是过于依赖。于是在一段错误时空的开头，我以为我看见了光，像被牵着手的孩子，可以开始一段美丽人生。
而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是幻境，带给我生之巨大的浮喜，又把我拉回生之凉寂的真相的幻境。当一段关系并非源于纯粹的赤诚，只是对被爱的廉价接受与对寂寞的轻易抛弃，那无论前戏多么精彩，过程都会太迅疾，结局都会太苍瘠。开始深刻领悟鱼小姐的话：“但凡难过，便是强求。”
如同我们望见却触碰不及的，月亮与白马，皆是不可得。
2008年那年的冬天，南京下雪了，纷纷扬扬落满屋顶、树梢、河流和眉发，积了有学校统一发放的棉被那么厚度的一层雪。这厚雪，于南京这座城而言极是奢侈。我在那天的笔记里写：“丁亥年十二月初六，南京，雪”。只是，我不很喜欢雪，即使许多人在见到它的时候欢呼，惊喜如孩童。就像，我没那么喜欢《阳光灿烂的日子》一般。那是许多人的青春，但不是我的青春。
这一年春节前离宁，那么，或许再不会回来。当我终于可以熟练地操一口很地道的南京方言，我终决定离开。南京的这一年遇历，足够改编成一个好的剧本，只是遗憾还没有一次好好看过这城的城墙与梧桐。
曾在《WAY周刊》上读到小蔡采访林奕华。这期周刊依然被我所收藏，林奕华说：“没有人会爱上一个千疮百孔的人，但是我们总是任由自己千疮百孔，然后渴望遇上一个完美对象。
可是对方又凭什么爱一个千疮百孔的你呢？所以这个城市充满了痴男怨女。”
一针见血，挑出了所有大龄文艺男女青年的病根。尽管这段话与大明湖畔的紫薇格格的“一个破碎的我，如何去拯救另一个破碎的你”有异曲同工之妙，却因前者在句式和措辞上的文艺、哀婉和百转千回而让我深记，甚至自然成诵。
偶尔在梦中还是会保留一部分大脑皮层的清醒，能够知道，这是梦境。昨夜做梦时又回到大学生活，话剧社，排演喜剧版的《梁祝》或《白蛇传》，我总是演女旦，在角色赋予的性别错乱里，恣意却自然地扮出女子的生动与身骨。
醒来只记得那个唱虞姬的男子，当他还是小豆子的时候，即便是满嘴被师父敲打出了鲜血，还是要唱错成“我本是男儿身，又不是女娇娥”。
那些年在剧社，总是特立独行，并不与人相谈熟络，排练时沉着投入，每每散场迅疾隐退，好在演出场场都能被肯定。谁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画满油彩的脸，才更接近爱情的真相。
王尔德说，人生因为有美，所以最后一定是悲剧。
那年进剧社，每个人都要在舞台前执张白纸，念一首词。我被抽到朗诵陆游的《钗头凤》。“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当时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会在如此中不自觉地站成大龄文艺男青年的模样，而且是用比那年更低沉的声音念那令我如此深爱，又如此感伤的短句。
东风恶。欢情薄。错！错！错！
偶尔会看星象书。
星象书上说天蝎，这一周内只有八个黑体字：“枕戈待旦，尚欠东风”。星象书上亦预言：这些时日，一切因果事理皆差之毫厘，往往触手可及的彼岸曼华，都在转瞬间如水月镜花失之交臂。感情上亦是日复一日方显麻木。
对于这样的预言，仿似有了应验。
今天是第七日。天蝎月第七日。从上周四就开始连走路都跌跌撞撞，迷离笨拙并且患得患失。宛如一年一会的花期，恨不得立马逼出我的蝎子原形出来。
我在阴湿冷郁的下午逃课，一头扎进图书馆二楼北的古籍故纸堆里寻找它的意旨。看到：冥王星逆行入摩羯，火冥对冲，天象相刑，天蝎低开低走，运势颠簸，几近惨不忍睹。
秋天的味道愈来愈重。地理学上的温差原理在这个时候总是能切肤体验。只有阳台上盆栽的仙人球始终保持清醒，不动声色。
天蝎月内，要过一次农历生日，煞南冲狗，向死而生。
着手毕业论文的开题与选材，最后宠爱妙玉弃许仙。结账辞掉一处家教，从此洗手收山。考到英语六级，计划还要回家一趟。
南京的冬日总是会暗无天日般漫长。一到阴天，天地就挂上冷色调的布景，适宜拍一部末世情结的电影。
校园里一张张90后稚嫩的脸青春无敌般横冲直撞，即使裹在厚厚的羽绒服里也会上蹿下跳的活力四溅。而我已一襟晚照，照见苍老及迟暮。回忆大学片断时，开始不自觉而极自然地以“想当年”起头，以“假如回到那时”总结。
后来我跟某某还有某某讲说，好遗憾呀好遗憾一次也没爬过家门口的方山。但是都没有能明白我苍白而微弱的暗示。明年今日，这些交相辉映过的灵魂，都已在夏至未至的时光之前消散天涯了罢。
去年这个时候，在读一本朴素装帧的小说。多少个深夜灯下，一炉热水袋，焐手暖脚，陪着我看得满心伤凉。那时还心怀美好，因而敏感且易于忧伤，便还大段大段用蓝莓味道的黑色墨水笔将一些心欢喜的段落摘抄在泛黄的信纸上。
章落里说：“旦夕之间，情知对于生命的千般流转，尽须付与无尽的忍爱。生是比死更加艰难的事情，但只有勇敢担当起生之负荷与优美，其死才将有所附丽。”
“而这世间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做自己的刺客。除非对这个世界有足够的绝望，或者他足够不成熟。或者两者兼有。”
敢做自己的刺客的，我想到了哥哥。他到底是为何舍弃了这一切凡世喧嚣的尘与花，怀有怎样的勇气，或者绝望，才剪破四月的时光，让飞鸟和别姬都碎在明镜光，做迅疾下坠的落花，雕刻一地耀目的红。
后来我像祥林嫂逢人便哭诉她的苦楚一样，一厢情愿地对身边所遇令我欢喜的人浸淫，延及我对这本《大地之灯》的深爱。
现在看来，亦有诸多盲目与固执。过多看重内心力量的依赖，然而忽略了你我本身的殊途。
等到下一个天晴的时候，天蝎的运势或许稍得弥补。那时，重新捧起安妮的《蔷薇岛屿》，或者《莲花》。权当静默自赎，或者孤独引渡，也许能涤尽埃尘，心如镜台，回归生命最初清醒自重的样子。
下午四五点钟，清澈的阳光从窗户格子跳进来，折射到宿舍里的墙壁、木门、床、鞋子和我的脸庞。宛如回光返照，早上还是秋风萧瑟的阴天，下午就坐时光机回到盛夏未满的四月。关掉电脑。翻出大头放在我这儿的躺在衣柜底的佳能A640，趴在阳台上对着天空笨拙地调焦、聚光、伸缩、定格。眯起眼睛看飞机掠过的尾线。比出一只手做各种动物的造型，天空是布景。
小时候最常做的事情，是整个下午蹲在屋子墙角看蚂蚁们忙碌地赶路，或者放学后待在空旷的操场单杠旁仰望天空，直到天黑。然后乖乖捡起书包，掸落上面的灰尘。回家。后来开始像蚂蚁一样忙碌，像单杠一样沉默，看到飞机的尾线再也不会欢呼雀跃；后来开始听那个女子唱：“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
翻出一个片子来看。粗糙的画面，失真的色彩。讲述寂寞。
身体的寂寞。干涸的皮肤，冷却的体温，需索一个照亮深处的拥抱。如此才可以维系热度，活到天亮。
涉世愈深，愈明白这种落差与不圆满。
安妮说，“为何，要在茫茫人海寻找灵魂唯一之伴侣。他人不过是路边风景，就如你坐在火车上，看得到风景在出现，消失，又出现，一直此起彼伏，那是因为你在前进。你只能带着自己去旅行。自己是唯一伴侣，没有人可以解决我们的内心。”
是么。那么是否，我们所经历的，都只是捕风的影？都只是徒劳的戏？或者张爱玲，或者李碧华，这些厉害的女子，看清世间最虚空也最紧缺的爱情。只是到头来，多少还是软了心，念了情，苍凉的手指缓缓滑过华丽旗袍，在不甘流年里写油彩衰老的脚本。
一开始，我们立志修身炼性，要优雅挺胸，要临水照花人举世无双般惊艳。最终，还是跌到人间烟火里，乐天安命，茶米油盐，染一身尘埃，悟一次大道，盼幸福安稳，过市井生活。其他，诸如天雷地火，诸如天下无双，都留给传奇去续。
“失落一直是我们人生旅程的一部分”，《瓶中信》里如是说。
最初的攀越重山或是守身如玉，都将变作我们心里的望夫石，风倾雨袭，验证驳落。化蝶的不过是十万分之一，其他的，都不过变成苍蝇蚊子之类。最终，我们还是贪生怕死，深爱自己。这样，足够你的人生演成一部TVB大戏。然后，学习黎姿把自己的这部文艺片高调杀青，泪眼婆娑地感恩承受，谢幕致辞，聪明退隐。
昨天下午与洛野一道，辗转半个东山镇的练歌房，摇完五月天摇蔡健雅，摇完蔡健雅摇陈奕迅。飙了《越来越不懂》，却忘了点《红玫瑰》来与之呼应。
那个声线干练的女子唱：“爱为何总填不满也掏不空，人类的心是个无底洞，喜欢的只是爱情的脸孔”。那个眉眼清朗的男子唱：“时间美化那仅有的悸动，也磨平激动，从背后抱你的时候，期待的却是他的面容。玫瑰的红，伤口绽放的梦，握在手中却流失于指缝再落空”。
而大头，我果真没有能够与你天长地久，如同一幅裂锦。如同那个女歌手唱的：“高架桥过去了，路口还有好多个。这旅途真的不曲折，一转眼，就到了”。
等到时光烧成了灰，
指尖白成了发，
不如我们并肩缓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