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早来了,在四处躲藏。藏在兰州土灰的马路两旁,藏在黄河两岸,也藏在五泉山、兴隆山上。风一吹来,所有的生命探头露脑,想生长、想鸣叫、想奔跑。急需的是一场雨,像发令枪一样,也像闹钟。噼噼啪啪、滴滴答答。告诉已经苏醒的生命大声叫、快快长、也告诉昏昏沉沉的大地赶紧醒来,告诉睡眼朦胧的冬眠者抓紧时间褪旧皮换新衣。就这样,春天来了。打点好了一切,只等着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
2012年3月6号,兰州下雨了。一场蒙蒙雨,从夜里开始下。久违的清爽感从土地里渗出,从空气里析出,也被鹅黄的嫩芽吐出来。站在阳台上,冰凉凉的感觉直透我们的肺腑,包围了我们的每一寸肌肤,顺着血管流淌,并在我们的毛孔里自由穿梭,仿佛还唱着歌,手舞足蹈。
团支书王姝阳发来飞信说学院组织去五泉山植树,愿意参加的人可以加十个小时的志愿者时间。实在无事可做,加上有十个小时的志愿者时间做诱饵,大家都同意去玩玩。
为了保持体力,每人额外出五块钱租车上山。虽然是春天,但上山路上实在没什么风景可看,好多人坐在车上睡着了。
迷迷蒙蒙中听见司机在喊,睁开眼看,车已经停在山顶公园门口了。一下车,大家又变得生龙活虎,聊天的聊天,嬉闹的嬉闹。
对方的负责人还没来,辅导员让大家原地休息。都是活人,原地休息,谁能待得住。不到十分钟,大家都跑得没影了。
其他人都上了山,1706宿舍的女生们却偷偷下了山。今天是贺小贝生日,也是她和刘枫和平分手的日子。双喜临门,刘枫试探性地提出请贺小贝和她的舍友们看电影,一来是对这一个月的感情做个了结,二来,也是为了还人情。
刘枫是周洋洋的高三同桌,同学聚会时从周洋洋手机相册里看见了贺小贝的照片,从此朝思暮想。上个月终于忍不住了,让周洋洋为他搭桥牵线。周洋洋一个人当然搞不定,于是联合宿舍其他人,大家一起给贺小贝做思想工作。对贺小贝来说,分手牵手,就是世界上最简单又最有意思的事情了。既然大家提出来了,自己和现男友也刚刚分手,何不做个顺水人情,于是同意了。刘枫因此提出请贺小贝的舍友们看电影,总想着过段时间再请,谁知分手分得如此迅速。
已经上山了才打电话来,贺小贝因此把刘枫骂了一顿。刘枫高兴地说不来就算了,贺小贝却说要征求一下舍友们的意见。贺小贝挂断电话,模仿着刘枫的语气给大家讲了通话内容,几个女生立刻唧唧喳喳地讨论起来,讨论的结果是,不但要看电影,还要吃火锅。
走了半个小时就走不动了,几个人都坐在路边休息,感叹决策失误。又等了十几分钟,好不容易等来了一趟下山车,一群人兴冲冲地跑过去拦住,里面坐的却是辅导员。
“你们不拦我也会停!”辅导员瞪着眼睛说,“我就是来找你们的!”
“我们就是要打车上山去!”贺小贝笑嘻嘻地说,“上山时把戒指丢了,到山顶才发现,所以回来找。”
“找个戒指要这么多人!抬不动吗?”
“人多眼亮,找到的几率大。”
“找到了没,没找到继续找!”辅导员冷笑一声说,“是不是要把所有人都叫下来陪你们找?!”
“找到了!”贺小贝翻着眼睛,把染着红指甲的手一伸说,“就是这个。”
“不要自圆其说!看见你们鬼鬼祟祟地下山,我就一清二楚了。我当了七八年老师,学生撅撅屁股,我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
“谁鬼鬼祟祟了!”唐梦雪拉开贺小贝,瞪着辅导员质问道。
辅导员被唐梦雪的气质和气势压住了,他张着嘴,却没说出话来,又咬紧了牙关。
贺小贝“啪”地把车门关上,几人又徒步往山上走。
五泉山顶无疑是画兰州全景图的最佳地点。所有建筑都到了双脚以下,错落无致。那些密密麻麻的立方体一层套一层,一环套一环,没头没尾地围成了一个巨大的迷宫,活在里面的人们,怎能不迷路!早发的树欣欣向荣,成了一簇一簇的颜料。依旧木呆呆的枯树残枝已经显得格外碍眼,冷不丁冒出一只色彩艳丽的檐角,更让人不知该用美还是用丑来形容。总之,它释放出一种凌乱感,让人觉得活得不够真实。
因为下过雨,空气还算清新,能见度超过了我们的想象。在兰州,能看得更远,实在是一件幸福的事。从山顶望去,有一大片空地花花绿绿,全是垃圾,旁边的树丛里也零零星星的分布着各种包装袋。唯一没有垃圾的地方,就是垃圾桶,如此奇怪!在绿化部长的几次劝说下,大家勉强同意先捡两个小时的垃圾。
贺小贝把包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为吃午饭准备的筷子。看她左手提着一个塑料袋,右手拿着一双筷子,一片一片地把垃圾往塑料袋里夹。贺小贝的这一发明创造立刻引起很多女生的模仿,没带筷子的就折一段树枝,一分为二。两个小时过去了,大家都奄奄一息的样子,有几个女生的袋子竟然还是空的。
绿化部长感慨地说:“现在的大学生啊!”
“都是家里娇生惯养的!”辅导员笑嘻嘻地说。看绿化部长脸色不对,又立刻转身对大家说:“都好好干,捡不干净今天就不下山了。”
此话一出,引起一片唏嘘声。
下午植树时,大家倒是活力十足。所谓植树,其基本环节是就是挖坑、放苗、填土、浇水,而最重要的环节是照相留念。大家把一半精力花在照相上面,还有好几对情侣忙着在自己种的树上画桃心刻名字,并美其名曰“爱情树”。
何思雨站在一个刚刚挖好的坑里说:“把我埋进去吧,今年秋天就有无数个何思雨了。”
“把李俊辉也埋进去,”蓝天说,“给你们浇点水、发个芽,明年就有无数个猪仔子啦!”
“对!”周洋洋说,“送我一个,我就不用结婚了。”
“想得倒美!我们辛辛苦苦的,让你享受劳动成果。”李俊辉说。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
“辉子也进去,”赵子鹤拨弄着相机说,“我给你们合张影。”
李俊辉刚能把脚尖放进去,站都站不稳,两人一歪一斜,四只手捧着一棵小树苗。
“看人家多幸福呀!”唐梦雪用手往坑里填着土说。
“羡慕了?我俩也来一张呗。”
“我们呀!”唐梦雪用很不屑地口气对蓝天说,“你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算了!”
旁边几个人窃窃私语,都偷笑着。
“哥!”邵子丰扯着嗓子对蓝天喊道,“就别自讨没趣了,人家看不上你。”
“看他脸都红了,”唐梦雪浇着水对邵子丰说,“我还是赶快躲到那边去吧。”说罢,提起桶走了。
唐梦雪走了,蓝天跳过来揪着邵子丰的耳朵骂:“行啊,死胖子,你诚心拆我的台是吧!”
“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拆你的台!人家本来就看不上你,我若是她也看不上你!”
“你懂个屁!”蓝天说,“看不上我她会总和我作对?这是爱情的预热期,总有一天会爆发出火花来的!”
“看你平时也挺机灵,怎么一遇上唐梦雪就傻不啦叽的,人家喜欢你还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嘲笑你?还预热!”
“狗屁嘲笑!我肯定她已经爱上我了!”蓝天说。
“行,蓝少说行就行,你去追,若追到手,喜糖喜酒我全替你买了。”
“买好等着!”蓝天踩着刚埋好的土说。
一下午时间大家一共种了1000多棵树,平均每人10棵。看着自己种出来的这一片苗林,大家都欢欣不已。
辅导员从包里拿出一卷横幅让邵子丰和赵皓扯开,一群人围在横幅前,要绿化部长为他们照相。
“明年你们可以再来看看!”绿化部长照完相后指着崭新的苗林说,“像这里,种一千株能活一百株就很不错了!如果不用心种,顶多能活几十株。”
“那就明年再来种,”辅导员说,“反正我们年年有新生,年年有活动。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学生是指望不上了!既然你们有活动,我们还是会配合。要解决问题,还得组织我们的环卫工人。”
辅导员尴尬地笑了一声,不说话了。
绿化部长有车,拉着辅导员先走了。没车来接,大家只好徒步下山。本来还有点累,一路上说说笑笑,疲劳感反倒减轻了。
走了两个小时才到山下,远远地看见了一个小商店,大家都激动得像握住了救命稻草一样。
回头看看,太阳正嵌在两座楼之间,原本通红、硕大,但是被迷雾裹着,无法解脱。如果把那层雾擦掉,眼前的风景就是,遍山的翠叶,曼妙的建筑,清新亮丽的行者。可是雾霾坚如墙,我们都是受刑的人,被牢牢锁在里面,无法自由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