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乃千突然感觉,自己老了。
这几日,他都恍恍惚惚的,不知是在梦里,还是在人间。
一连串的事情,让他无暇思索。刚刚知道了肃州知州是自己最不想见到的季良策,偏偏施文义又跑来告诉他,洋行新来的老板终于露面了,“你猜是谁?是保尔那个囊
!”
施文忠去祁连山里收购大黄,一去不返,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派人去山里的采药人那里,找了一阵子,也是空手而归。
一连几日,施乃千没出院子,清晨的太极也不打了,花也不浇了。每日里只觉得脑袋发沉,身子骨慵懒,坐在院子里的花坛旁,在槐荫下,躺在安乐椅上,闭目养神,眼前却是一片乱像。从老干棒赶走了野狗,把他从席筒里掏出来,到施念慈绝望而去,几十年,一幕幕,如一团乱麻,在他的头脑里,无序地梳理。
要是老干棒没有发现他在席筒里动弹了一下,没有把他掏出来,为他治好了伤,那就不会有后来的庆余堂,和眼下的痛苦。他不知道全家人都死于刽子手的刀下,他的脖子上也感到了刀锋的凉意,为啥却没有死。
后来,还是老干棒告诉了他,行刑的刽子手是老干棒的朋友。刽子手知道老干棒与施景芝一家的关系,在行刑时,别的人都是一刀毙命,而施乃千,却在刽子手的刀下,细嫩的脖子只是轻轻地被划了一道血印。
“你是被吓死的。要是鬼头刀真想砍你,你十个脖子也早断了。施家不能无后啊。”老干棒对他说。
他的眼前又出现了死去的前妻。她真是一个好女人,可是她没有福气。施乃千创业时,她受了罪。等庆余堂声名鹊起时,她却撒手西归。
施乃千的思绪,像一条河流,在七月的阳光下,在微风的槐荫里,缓慢却又舒展地流淌。在这种流淌里,他体味到了人生苦短,岁月无情。
施乃千睁开了眼睛,他坐起来,忽然想去墓地。于是,他命施保套了车,带了祭奠的物品,便上车出门。
张氏赶出来问他:“又没到祭日,你烧啥纸嘛。”
施乃千没有搭理她。
骡车出了肃州东关,一直向南,奔跑了大约半个时辰,就到了施家墓地。
墓地在一片小山坡前,面对着一处不大的湖水。占地大约有二三十亩,周遭起了一圈围墙,墙里墙外,栽种了钻天白杨。在夏日的骄阳里,形成了大片的浓荫。风一吹过,哗啦啦地响起,让人暑汗顿消,凉意拂面。
骡车进了墓地大门,一条石子通道,直达墓前。
远远地,就看见了墓前有人在烧纸钱。
施保说:“老爷,谁在那里烧纸呢?”
施乃千闻听一怔:“能看清吗?”
施保睁大了眼睛,站在骡车上,手搭了凉篷,仔细地观望了一阵:“好像是个女的。”
“走,看看去。”施乃千说。
施保加了一鞭,几匹马一阵奔腾,很快就到了墓前。
施乃千下了骡车,正与被惊着的那个女子碰了个顶面。
两个人都愣住了。
施乃千老泪纵横:“我的儿啊,真的是你吗?”
施念慈眼含热泪,双膝跪倒:“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