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四下午,黎可馨把她的床褥、日用品、衣服全都打包带回了家,明天他的父母还有哥哥就要来湘霖和她男朋友见面了。
他们见面的地点选在黎可馨家位于湘霖郊区的别墅。
安煜宁在黎可馨手机里看过她爸爸曹振元的照片,普通的一张国字脸,慈眉善目,留着职场最常见的分头,书生气非常浓,看起来倒像是个中学教师,和身家过亿的企业家没有半点交集。可等他见到了曹振元本人,后者给予了他前所未有的压力。安煜宁明明高了曹振元半个头,却觉得自己是在被他从极高的地方俯视。安煜宁以前也从他父亲那里感受过这种压力,可父亲给他的压力远不如曹振元带来的这么强烈。
“小安,你随便坐。”曹振元说,“这是我儿子曹俊磊,你们应该见过面了。这位是北京著名的律师杨绍辉,他的外号叫常胜将军。”
杨绍辉是个三十五岁左右的年轻男子,和电视剧里的大多数律师一样,戴着一副眼镜,随身携带公文包。
安煜宁激动不已,在裤子上擦了擦掌心的汗水,和他握手:“杨律师你好。”
杨绍辉笑笑:“你好,请多指教。”
安煜宁看了一下四周,问:“阿姨,她没有来吗?”
曹俊磊说:“我妈和同事去瑞士旅行了,有我爸在,她说她来不来都无所谓了。”
安煜宁点点头。
曹振元对女儿说:“和你哥出去买点菜,今儿中午别吝啬你的厨艺,会做什么好吃菜的尽管做出来。”
黎可馨笑着说:“没问题,你们可别吃撑着了。”
曹俊磊亮出了车钥匙,说:“妹妹,咱们这就走吧。”
黎可馨拉住曹俊磊的手,两人亲昵地并肩走出门。兄妹俩男的玉树临风,女的艳冠群芳,走在一起甚是赏心悦目。
杨绍辉微笑注视着他们的背影,对曹振元说:“曹总,您的儿子女儿可都是人中龙凤啊。”
曹振元淡淡一笑:“杨律师过奖了。”他见安煜宁依旧站着,忙道:“小安啊,你这么还站着?随便坐吧,就当这里是自己家。”
“是,谢谢伯父。”安煜宁说,在客厅沙发上坐下。
曹振元说:“咱们闲话少说,直接进入正题。”他和杨绍辉交换一下眼神,后者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沓材料和一支签字笔,他自己则从包里摸出一包万宝路,正要点烟,问安煜宁:“抽吗?”
“我不抽烟,谢谢伯父。”
“那算了。”曹振元把香烟放回烟盒说,“抽烟不是好事,杨律师也不抽烟,这儿就我一个烟民还抽什么呢。好了,可以开始了,杨律师你先跟小安说说。”
杨绍辉说:“我从报纸、杂志、网络等渠道搜集了关于去年9月锦海市政法委书记朱永生意外身亡,以及当年10月发生的‘扛尸’事件的资料,但凭这些资料是不够的。我需要和你的父母、目击者详谈,目击者包括你们家的邻居、你父亲公司曾经任职的员工,‘一品海鲜’当天的值班经理、服务生、保安等人。如果我得不到这些足以让人信服的证据,那么到了法庭上必定处于劣势。你得知道,搜集资料和证据是一项浩大的工程,需要不少时间。”
安煜宁说:“我知道。”
杨绍辉继续说:“凭良心而言,这件案子可能是我做律师以来接手到的最棘手的一件。”
安煜宁心凉了半截,“常胜将军”这么说,难道意味着他们真的没有胜算了吗?
“但我既然受曹总所托,就必定尽我所能,为你们家讨一个最让人满意的说法。”
安煜宁心下宽慰,激动地说:“谢谢杨律师,谢谢伯父。”
曹振元说:“不要谢我,谢我女儿吧。”这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响了。不愧是大公司的老总,一接电话就语出惊人:“顾经理你好,香港那个三千万的项目我已经同意了。”他把手机从耳旁拿开,对杨绍辉小声说:“你们聊着,我楼上接电话。”
杨绍辉点点头,朝安煜宁说:“我们继续。朱永生死亡当日,除了你们一家三口外,应该还有两个人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他看了一下手边的资料,说:“一个是朱永生的贴身秘书,是个二十八九岁的男青年,叫徐勇,你有没有印象?”
安煜宁回想了一下当日的情况,肯定地说:“没错,就是他,大概一米七五左右,瘦瘦的。”
“那就是他没错了。”杨绍辉说,“还有一个,是你爸爸的朋友,也是个大人物。锦海电视台台长,廖善民。如果我的消息没有错的话,他和朱永生也是认识的,对不对?”
“对,那天晚上本来我们是和廖台一起吃饭的。后来我爸和朱永生发生了冲突,他过去调解,我们才知道他和朱永生也是认识的。”
“这个廖善民,我也需要和他见一面。他是个至关重要的目击者,他提供的每一句证词都有可能对宣判结果起到决定性作用。”
安煜宁说:“廖台一定会帮我们的,他和我爸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当初我爸去南方避风头就是他出的主意,他还给了我爸五千块做盘缠呢!他是个好人。”
“什么!”杨绍辉本来正在低头做记录,听到安煜宁的这番话立即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说你父母去昆明是他出的主意,不是你爸爸自愿去的?”
“对啊,是他叫我爸去南方的。我爸当初铁了心要到省高院上诉,最后被他给劝住了。不过去昆明是我提的建议,因为我有个好朋友一家都在昆明定居,对我父母能够有个照应。”
杨绍辉的眼神忽然变得深不可测,安煜宁看了不禁有些害怕。
“杨律师?”他小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杨绍辉沉吟片刻,说:“小安,这个廖台我们不急着见面。他可能不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啊?”安煜宁惊诧不已,“不可能吧。”
“你看过大仲马的《基度山伯爵》没有?”杨绍辉问。
“看过好几遍。”安煜宁说。这是他最喜欢的一部小说,所以他的网名叫“基度山公爵”,封建时代的爵位从高到低是公伯侯子男,他不要做伯爵要做公爵。
“基度山伯爵有三个仇人,其中最阴险毒辣的人是谁?”
“维尔福。”安煜宁答道,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要扯文学方面的话题。
“没错,维尔福!”杨绍辉打了个响指说,“我想,这个廖善民可能和维尔福是同一种人。表面上非常同情你的处境,对你伸出援手,实际上是个你做梦都不会想到的阴险、狡诈的狠角。”
“不会的,不会的。”安煜宁惊恐万状地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好处?”杨绍辉笑了一下说,“在这个世界,有钱能使鬼推磨。朱永生生前是当大官的,就算他不搞贪污腐败,家里也不会缺钱的。更何况,你们家不是赔给朱家70万吗?拿个十几二十万贿赂一下廖大台长,让他以第三方的身份劝说你爸明哲保身,不要去和朱永生的家属硬碰硬,再指点他一条逃亡的路线。这笔买卖,你觉得划算不划算呢?”
安煜宁额头冷汗涔涔,难道慈祥敦厚的长者廖善民背地里居然是一个为了钱不惜背叛好友的伪君子?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刚才只是我的推理,但究竟在整个事件中廖善民扮演的是什么角色,还不能就此盖棺定论。”杨绍辉补充道,“我们的任务很多,小安。你赶紧和你父母打好招呼。”
安煜宁心乱如麻,他还没想好怎么和父母说这事,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同意去省高院上诉。安父自打上次和小流氓打架之后心灰意冷,每天老老实实地早上七点开店门卖水果,晚上九点关门回家,似乎彻底没了当年的雄心壮志。至于他妈妈,那就更不用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