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南塔团党委于两名战士被地方流氓边关鼠非法欧打致伤情况及处理意见的报告》分别送到了烽塔分区常委的手中。
常委们没有谁不义愤填膺，没有谁不旗帜鲜明。
魏德文对张家友说：“这起事件，我说是案件，是侵害军人边防军人合法权益的案件。我的意见，一视同仁！我们的兵违法犯罪，依法治军。我们的兵被欺负了，也得依法处理一句话，可以对人民礼让三先，不可以对不法分子忍气吞声。”
季成光跟尚方建说：“老尚，我看这起案件跟上回南塔团辛成国被绑架不无关系，很像是对边防军有仇，故意所为，不能轻饶。”
哈瓦迈提给地委赛专员打电话：“嗳，老朋友啊，这件事你要过问一下嘛，到底是什么个性质，那帮小家伙是不是团伙？要是团伙的话，我们要求依法惩治。”
黄亚东和副部长张清华商量：“两个兵被打，一点也不还手，算什么呢？法盲嘛。前几年咱们名声不好，风气也乱，老是打人家，钟政委来了，依法亮剑，处理了一批人，整好了。可是，反过来了，被人家打惨了，这算什么事吗？”
任长城也和副部长勉其锋商量：“两个战士做得好啊，哀兵必胜，给神角连再拨三万块钱，叫他们把两个兵的伤彻底治好，千万别落下后遗症。那几个流氓，敢打我们边兵边卒，我得给司令政委建议，不能放过他们。”邵兴邦跑到张秋生办公室，用请示的口吻说：“这件事是否这样处理比较好？让保卫科同公安局联系，弄清情况，和上回绑架案并列起来整？”
陈大双跑到钟国疆办公室，愤愤不平地说：“钟政委，我看这个案子是绑架案的继续，属于边防三股恶势力与边防军边防各族群众的对抗和较量，必须坚决予以回击。不然，造成尾大不掉，悔之晚矣。”
钟国疆还没想好如何回答，张秋生和邵兴邦来了。四人便一起说事。张、邵、陈还是坚持原来意见，要马上立案调查，把侵犯边防军人合法权益的脓包早些挤掉，省得恶化腐烂。
钟国疆若有所思地问：“是否有小题大做和急于求成之嫌啦？”
张秋生马上说：“那你说怎么才算四平八稳？”
邵兴邦紧接着说：“政委，你的意思是两个兵还不够，再大一些就好说了？可以和以前的案件联系起来嘛。”
钟国疆不动声色地说：“联系得有条件啦，不能我们说联就联了。四平八稳不能苛求，出师有名，才符合用兵之道嘛。”
陈大双说：“政委，这件案子烽塔地区都说疯了，分区上下都义愤填膺。南塔团的报告措词很激烈。如果不亮剑，恐怕不好对部队交账，兵心不可违啊。我建议，上报大疆军区，请上级机关定夺。这样里外都可以应付，比较主动。”
张说这样稳妥，既可以显示给分区官兵撑腰打气，又可以向上级机关表明态度，对侵犯军人合法权益的事件必须一反常态，依法处理，才是依法治军的正常之道。还可以给地方公安机关施加压力，让他们知道，加强社会治安，保护军人合法权益是题中应有之义。三全齐美，何乐而不为？
钟国疆“嗯”了一声，说：“那就把常委们都叫来，整个集体意见吧。”
陈大双把其他常委都叫过来了。他把想法又说了一遍，要大家表态。大家都说这个意见太好了，可以实施。
以往，在这种态势下，钟国疆都会顺水推舟，照大家意见拍板了事。可是，今天，他没那么痛快了，连喝两口水，笑一笑，说：“对不起，各位，今天，我要扫大家的兴了。我不同意！”
大家不由得都“啊”了一声。张秋生直率地说：“书记同志，你说的是常委会，应当坚持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
钟国疆坚决地摇摇头：“老张，各位，别忘了，真理往往在少数人的手里。我问你们，给军区的报告怎么写啊？”
魏德文不假思索地说：“就按南塔团的样子，加上分区的按语就成了。”
“哦，还要加按语呀？那按语怎么加呢？”钟不动声色地问。
张秋生说：“就说两名战士的合法权益被地方不法分子侵害，建议依法查处。”钟国疆问：“地方不法分子是谁呀？怎么才能依法査处啊？”
“这个？”张秋生被噎住了。
哈副司令忽然想起，说：“边关鼠嘛，公安局依法查处嘛。”
钟国疆笑了，说：“老哈，你算反应快。但是，太快了，就错了。边关鼠姓甚名谁，那一帮托们都叫啥呀？他们打人，谁见啦？”
哈副司令低头不语。他接着说：“陈副政委，你想过没有，报上去，上面会怎么批复呢？”
“这个？”陈大双一愣，“同意我们意见呗，査，一査到底。”
钟国疆“哈哈”一笑，说：“老陈，你肯定很少接触保卫工作。不是我自作聪明啊，我在大区保卫部近二十年，经常批复下面的案件报告，非常清楚程序如何。要问清细节，问清具体办法。细节决定成败，保卫部门最讲究这个。”
陈大双不吭气了。魏德文却冒出一句：“我们就把什么都写清楚不就成了嘛。”
“恕我直言！”钟国疆笑道，“老魏，你也不大清楚。什么都写清楚？你办得到吗？办不到嘛。就算什么都能写清楚了，批示下来，让我们迅速查清，上报处理结果。我们还得通过地方公安局，绑架案办理的程序嘛。”
魏德文又说：“那就跟孙家烈沟通一下吧。这个三级警督是智多星啦！”
钟国疆没有答理，自顾往下说：“我理解大家的心情。我们的边兵、边卒就是我们的孩子。他们的父母亲把他们送到部队来，是保家卫国的，不是受人欺负的，好好地来，好好地回去，是所有军人父母的最大愿望。”他拿起报告材料，“跟大家说实话，这个报告我一连看了三遍，越看越气，越看越愤怒，不由拍案而起，对着墙外头大吼：‘谁敢打我的边兵！’吼过了，拿着报告，‘咚咚咚’，一路竞走，去找张司令，想给他说：‘老张，这帮流氓是可忍孰不可忍，马上查处，马上向上级报告。’”转向老陈，“多亏在走廊里头碰到老陈了，看他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我就知道我自己的脸色肯定也是杀气腾腾，不由地笑了。笑自己太冲动啊。”
陈大双恍然大悟，说：“哦，原来这样。当时，我可奇怪，还以为你是看我哪个地方不对头，笑话我呢。”
大家都笑了。钟接着说：“张司令，各位，我的意见，暂且忍耐，瓜熟蒂落，蓄势待发。兵法有云，哀兵必胜，忿兵必败。我们不能把哀兵搞成了忿兵。”
“那要是边关鼠他们得寸进尺怎么办呢？”张秋生担心地说。
“那他们就太愚蠢了。对愚蠢的人，只有让他们撞到南墙上，别无良策。不是我们要搞啥阴谋诡计，而是必须讲究证据充分。我提议，由邵、陈二位首长共同负责，成立一个指导小组，保卫科全体参加，再抽调些人手，到南塔团去一趟，蹲它个十天半月，指导该团和地方公安部门一起彻查这起案件。具体的指导小组要拿出一份计划来。大家说好不好。”
道理十分清楚，利害非常分明。大家都说好，钟国疆说：“毕了。各位请回宿舍睡觉去吧。”
邵兴邦和张秋生没有走，要和他再说说。张说：“不报的话，万一上面责怪下来就不好了。大家辛辛苦苦，没有功劳有苦劳。不能弄个猪八戒背媳妇——吃力不讨好。”
邵说：“我倒没啥喽，也不想进步了，我老婆和女儿常跟我开玩笑，说我能弄到副师已经是八辈子烧了高香了。我为你们二位手心里攥出汗来呀。”
“为我倒不必了。”张秋生没好气地说，“我满打满算还有一年半载，眨个眼的功夫就过去了。钟政委年轻有为，几乎是全能领导。我每次下部队，都有官兵跟我当面说，钟政委来了真是大家的福气。我也这么认为，好领导就该上啊！一晃马上六年了，上级也不知道考虑没有？林政委他们不会也是……”
钟国疆连忙喊道：“老张，快打住！没听说嘛，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莫强求。周龙昌跟我说，从历史上看，当官和运气很有关。这运气呢，首先看国运。其次才是人运。正所谓官运亨通。以前我还时不时地做梦娶媳妇，到边关来了，反而不怎么想了。真怪！想必是红色巡逻线影响的吧。”
“唉，不说了，就不说了。”邵扫兴地说，“烽塔历史上还没出过将军呢，钟政委你真的要争口气，不是你个人的事哟。走啦！明个一大早，我就到部队吃早饭去了，就此告别。二位首长多保重。”
三人出了办公楼，走进树阴中，钟国疆又说：“老邵啊，记得去看看柏油路进展如何了。千万别出现豆腐渣工程。”
张秋生说：“钱大位那人我看是个非常要脸面的人，不会偷工减料的。”
走进八住户小院里，相互敬过礼，各自回宿舍去了。
又是一个阴云密布的早晨。南塔团保卫股长金戈马坐着候伍新的吉普车，来到了神角连。走进连部，还没坐下就说：“邹连长，方指导员，你们都是老资格啦，我就开门见山。王志远和况士林被地方小流氓欧打致伤的案件，我说是案件，分区已经作出安排，邵副司令、陈副政委联合挂帅，以我们团为主，马上开展调查，一查到底。你们要给全连官兵说清楚，叫他们尽管放心，边兵、边卒也一样受法律保护，谁敢欺负我们，我们就依法制裁他们。”
“我们马上安排，搞个法制教育。”方伟博说。
邹士林说：“股长，你是要找两个兵谈话吧？我去叫。”
“马上去！”金股长点了头，“我得给苗主任打个电话，汇报一下。”
他打了电话，报告说安全到达，工作已开始。苗文清指示他亲自给连队讲一堂课，重点讲如何依法保护军人的合法权益。他应声“是”，就叫方指导员集合队伍。方把全连集合到会议室，只有四十多个，其他的人都去执行任务去了，王志远也去执勤点了。金说有多少人就先讲给多少人听，其他的再来第二拨。
这堂课，金股长带着深厚的感情，就从王志远和况士林被打说起，深人浅出，人情人理，扣人心弦，官兵们听得入迷，不断报以掌声。况士林竟然“呼”地站起来，给金敬了一个礼，再鞠了一躬。引得全场起立，集体驹躬。接着，掌声经久不息。
讲完了法制课，邹连长已把王志远从执勤点叫了回来，就和况士林两人到连部来，给金股长说详细案情，金叫方伟博作笔录。
谈话结束，金叫两人签字，捺手印，两人竟然迟疑不决。金笑了，说：“别害怕！这是履行手续，提供法律证据，好有根有据地控诉犯罪分子，是行使你们的法律权利，也是公民必须遵循的法律规定。”
方伟博趁机说：“快签！这可是我们边兵、边卒的合法权力，不用白不用，用了不白用。”
两人这才笑了起来，拿起笔，痛痛快快地签了名字，再捺上手印。王志远憨憨地问：“股长，治伤的医药费，那几个小混蛋掏得起不？”
方伟博抢着说：“你们的医药费分区后勤部掏啦。昨天，团后勤处桑志伟处长亲自给我打的电话。”
金股长摸摸王志远的脸蛋，同情地说：“听见了吧，我们边防军人上下一条心，黄土都能变成金。你们把伤全治好了，好好工作。医药费的事就交给本股长好了。把他家的，敢打我们边兵、边卒，非整翻那些狗东西不可。把他们送上审判台，法官自然会依法替你们讨回公道，医药费有多少，打你们的人就得掏多少，一个子儿都不能少。还要他们低头认罪，赔偿精神损失费！”
况、王二人走了。金股长换上严肃的面孔，说：“方指导员，苗主任要我特别提醒你一下，这起案件，你们连队工作指导上有些问题呀。你知道是什么吗？”
方把头一低，惭愧地说：“股长，多谢首长爱护。刚才，你说我们是老资格，我就反应过来了。我们请求批评处理。失误很明显。没有落实新兵必须两个人一起外出的规定，没有及时向上级报案，而是自行其事，而且是单枪匹马，结果陪了夫人又折兵。唉一~糊涂！”
“也别太自责！”金股长劝慰道，“我当指导员的时候，还不如你呢。自己的兵就像自己的兄弟，谁能麻木不仁、四平八稳啦。嗳，我听说啊，钟政委张司令，哦，所有的分区首长，没有哪一个不是义愤填膺、怒发冲冠来着。钟政委说的最动听：‘我们的兵，就是我们的儿子！’人之常情，首长们非常理解，也非常支持。下回要更加理智一些，没必要背包袱。啊！”
“是！下一步咋办呢？”
“你们就好好带兵，保证万事大吉。案子嘛，我向你们保证，不获全胜，决不收兵。我得马上赶回去，邵副司令他们下午就到了。”
“吃了饭再走嘛！”方伟博挽留他，“还有半小时就开饭啦。”
“不啦！你们欠我一顿，等案子破了，我要你们请我喝酒。再见！”
他刚要迈开步子，方伟博一把拽住了他，急促地说：“股长，不好意思，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我和连长商量了几回，都没理出个头绪。”
“快说！不是想磨蹭时间，借机留客吧。”
“股长，如果那帮家伙跟我们较上劲了怎么办？”
金股长不由一怔，说：“这个我还真没想到。嗎，有这个可能。比如说，你们的兵再上街，或者在哪儿遭遇上了，他们再挑衅，等等。”揉揉太阳穴，“这样，你们提醒战士们，再不要轻易到那个鸟书摊上去，上街嘛，不管新老兵，一律两个人。我呢，助你们一臂之力，跟公安局的讲一下。噢，跟邵副司令报告一下，请他出面，跟孙家烈局长讲讲，对那帮狗杂种采取一些措施。”
“这太好了。”方兴奋地说，“我们可能想的太宽了，准备应付他们来连队捣乱。”
“啊？”金不由地瞪大了眼睛，“这么夸张？”想了想，又说：“也没错。听张科长说，烽塔地区的三股恶势力有所抬头，利用不法分子制造事端，甚至搞分裂恐怖活动，捨事干不出来？你们根据自身实际开展安全防范工作吧。小心行得万里船嘛。走啦！”半路上，金戈马叫司机停到路边，两人一起吃了碗拉面，抹着嘴唇重新上路，下午上班的时候，回到团里，马上给苗文清汇报。
说到方伟博担心流氓们到连队闹事时，苗文清一下子变了脸色，说：“这是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你们送的几份当地社情通报，我仔细地看过了，最近烽塔地区发生了好几起军民纠纷，还有兵团职工与老百姓之间争水抢收庄稼的事件。我们是得小心翼翼才行。这样，分区工作组一会儿就到了。一到，你就跟上我去向他们汇报，提议先采取措施，防患于未然。”
五点钟，太阳刚刚西偏之时，邵兴邦、陈大双合领的工作组到达南塔团。石子路荡去了坑坑洼洼，打通了沟壑山墙，缩短了距离，节省出好几个小时。
洗去一路风尘，团常委会就开始了。金戈马先汇报了核查情况。苗文清接着把方伟博他们担心的问题和采取的措施说了出来，请求工作组加强指导。
“防止坏分子得寸进尺，分区已经考虑到了。”邵兴邦沉着地说。“钟政委已经安排人手去做相应工作。现在，我们来商量怎么彻底查清，为我们的边兵边卒讨回公道，维护我们军人的合法权益。”
团常委们和工作组成员都发了言，大同小异。只有肖望春冒冒失失地放了一炮，显得颇有火药味。他愤愤不平地说：“时代不同了，军人也是公民，一定要变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为依法治军，正当防卫，该出手时就出手。邵副司令，我有个意见，斗胆提出来，不怕穿小鞋。分区首长不把团里的报告上报，理由当然不少，但是，归根到底，说穿了，还是传统思想作怪。”
“啊！”陈大双非常吃惊。“你的意思是我们头脑中还有‘文革’遗毒？这个我还真的没想到。嗯，深刻，一针见血。谁也不敢肯定，‘文革’遗毒，比如，无政府主义、唯恐天下不乱等等极左思想就全部肃清了。”
邵兴邦“哈哈”笑道：“嗳，同志们，别说的太远了，也别搞得太沉重了嘛，就说怎么办案吧。”
候伍新说：“钟政委的思路我觉得比较妥当。又不是不上报，是暂缓嘛。什么都不清楚，一下子报上去，算啥？借此机会，我代表团党委向工作组道个歉，团里当时的决策考虑欠妥，后面一切听从工作组指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