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一家人
刚进单位没几天,就住腻了整日闹哄哄的集体宿舍,于是便在单位附近的一户人家租了间房,算是自己这单身汉的家,更是我心灵寂静的栖息点,由此也让我和房东一家人有了一段亲人般的情缘。
记得当时找房,首先面对的是房东的“面试”。那天我轻敲院门说是来租房的,院内的老奶奶告诉我,空房是有,但她做不了主,要问她媳妇。或许是我与这一家真有缘,老人家告诉我她媳妇在离家不远的菜地上割菜籽。随即我找到她,她听说我的来意,用手捋了一下额头的汗,说:“我家房子一般不出租,因为我们不少那几个钱,你若住,就帮我割一会儿菜籽秆吧!”我心想:“哪有这样的人家,我愿出钱还怕租不到房么!”但我还是被她的特殊的租房条件所吸引,干农活对于我是轻车熟路,于是我真帮她割起菜籽秆来。没多久,她就不让我割了,说是跟我开个玩笑,后来才知,她这是在考验我的品行。
住进这家的庭院里,心中毫无半点“寄人篱下”的感觉,因为房东一家人完全把我当作家庭中的一员。有一天傍晚,我因无钱买商品房,已和我谈婚论嫁的女友提出和我分手,我伤心欲绝,喝起闷酒来,后来醉得一塌糊涂,我一会儿呕吐,一会儿醉哭,哭爹喊娘,房东一家人连忙走进我的小房,又是打毛巾把子,又是冲热茶,不住地安慰我,可我仍一个劲地呕吐,吐尽肚中一切食物,后来竟吐出胆汁和血丝,房东大嫂连忙吩咐房东大哥:“小胥再这样下去会出危险,你快去请个医生来!”那时已是午夜11点多钟,外面还下着雨……房东大哥一会儿冒雨回来,带回几瓶葡萄糖说:“人家医生听说是喝醉酒,不愿意来,说这几瓶葡萄糖喂下去会好的。”于是我躺在房东大嫂的怀中,她一勺一口地喂我葡萄糖。不久,我平静地睡着了……然而,房东夫妇两人怕我再醉哭,他们在我房间里直守到凌晨3点钟才回房休息。第二天,我的脸煞白吓人,房东奶奶为我端来蜜枣茶,关心地说:“傻孩子,女友走了,再找嘛,干嘛作贱自己呢?”面对房东一家人的关爱,我端碗的手颤抖,含泪点了点头……
孰料没过几天,房东奶奶真为我说起媒来。那是个夏天的午后,房东奶奶拄着拐杖去了女方家,回来竟遭一场暴雨,一回来她没来得及抹把脸,便笑嘻嘻地冲我说:“小胥呀,人家女方同意晚上见见面!”我一下子怔住了,看着老人浑身上下湿透得像从水中捞上来,我感动得双眼濡热。虽然那次房东奶奶说媒,后来未能成功,但老人那天遭雨为我说亲的场景,让我一辈子铭记在心……
房东大哥是一家建筑队的工头,他平时沉默寡言,但一逢他女儿要开家长会,他总是羞涩地请我代他去学校,往往那时,他总语无伦次地对我说:“小胥呀,你是文化人,我们是粗人,你代我去开家长会,一定很好……”他边说边局促不安,生怕我一口回绝,其实我心里早想帮他们干点什么,他这样像是求我帮忙,弄得我很不好意思,唉,房东真是个憨厚人!
虽然房东的孩子学习成绩不那么出类拔萃,但我尽力地培养她的学习兴趣,这让房东一家人对我比老师还尊敬,甚至拒收我的房租。我真不知该对他们说什么才好!
一晃和房东一家人共同生活了近五年,我准备结婚了。因无钱买房,房东得知消息,随即背着我把他的另一间房作了装修,说是为我作新房,而我要以双倍房租付费给他们时,他们却不收,说:“你离家在外,生活不易,咱们也不缺这几个钱!再说,你也帮我们孩子不少……”我一时竟无语凝噎。
拥着新娘走进房东一家人为我装修的洞房,我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暖意。
一年后,我贷款买了新房,房东一家人听到我买新房的消息,他们全家高兴得像过节替我欢喜。搬家那天,房东一家人默默地帮着我搬家具,在离开的一刹那,房东大嫂拉着我的手,往我怀里塞了一万元,嗫嚅着说:“你和我们全家有缘同在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五年,你对我们孩子和奶奶的好,我们记在心里呢!大哥和我商量,你们贷款买新房,手头一定很紧,这一万元权当我们借你的,等你们生活过好了,再还我们……”面对房东夫妻突然的举动,我一时不知所措,一味地,任眼泪籁籁往下流……
抬手挥别房东一家人,我分明看到他们也是泪水涟涟,一边挥手,一边祝福我们日子会越过越好……
车前草也有花期
每一个女孩,都是一朵美丽、娇艳的花儿。
十五、六岁,最是“花儿”灿烂明媚、青春飞扬的季节。然而,她却是这般的不安与慌张、孤独与悲凉,像一株掩藏在花荫下的车前草,卑微地独安一隅。
她总是低着头,躲避所有射来的关注目光,脚步轻轻的、轻轻的,努力不发出哪怕丁点声响,仿佛冬日里畏寒惧冷的夏猫。偶尔在周围没有人声、人影的时候,藏在学校的小花园里,用手指问候她的朋友:一株长在水泥花坛阴影下的车前草。和她喁喁低语、诉说心思…
她来自一个单亲家庭。在她10岁时,漂亮、虚荣的母亲接受不了旁人的讥笑,无法直面她的丑陋——一颗硕大的脑袋,恍若一片寸草不生的盐碱地。在某一天,如黄鹤一去不返。抛下她和父亲相依为命。都说“女大十八变”,同龄女孩,个个出落得娉婷水灵、秀发飘扬,而她的脑袋,却似风烛残年的老太,稀稀疏疏、东倒西歪的“趔趄”着几根黄发,处处成为侧目的焦点,窃笑的对象。
那天下午课间休息,同学们像蝴蝶一样,翩跹到教室外的阳光里,嬉戏打闹。唯她坚守在坐位上,埋头看书。就在这时,王丹丹和熊佩佩,攥着一根量衣尺,一左一右,蹑手蹑脚,偷袭般移到她身后,抻开尺子,一人手执一端,猛地箍住她的脑袋。待她猛然惊觉,那两个已笑着逃开,背后长长的马尾辫,欢欣跳跃,像两只轻盈逃窜的松鼠。居然这样的恶作剧!太过份了!她气得脸儿绯红,像一头发怒的牛,躬身低头,拨开教室门口的人群,冲了出去。委屈、愤懑地倚在小花园花坛的阴影下,一边拨弄车前草,一边啜泣说:“难道……我们平庸、丑陋,就得受人欺负吗?”直到晚自习,才郁郁地回到教室。
很快,她诧异地发现,抽屉里有一个小小、热热的包裹:是一盒排骨盒饭。天呐!她心里惊叫,是谁给我留的?于是,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扫视教室,企望寻找答案。这一看,她再次惊呆了:怎么……女同学的发型全都变了,变成统一的蘑菇头了?王丹丹,熊佩佩,李小弦……那一头漆黑、柔顺、飘逸的长发呢?难道学校对高一新生的发型着了统一要求?我怎么不知道?呵呵,她们根本不用通知我。想到这里,她的眼眸黯淡下来。
一个月后的一天傍晚,她像往常一样,孤单地沿着墙角,悄悄地、轻轻地走进宿舍。宿舍里特别的安静、没有一个人。她暗自欢喜,走向自己的床铺。“啊~”突然,她骇异地捂着脸、尖叫起来:她粉色的格子床单上,匍着一蓬黑黢黢、毛乎乎的东西,像臭水沟里的一团青苔,又像一块被遗弃的抹布。
就在她惊恐万状之际,宿舍门被推开,呼啦啦涌进王丹丹,熊佩佩,李小弦等一群女生,不由分说,七手八脚将她摁到镜子前坐下、拿起床上那团“青苔”,戴在她的头上。然后,歪着脑袋左看右看,相互击掌庆贺说:“哈,尺寸、长度,都正好,正合适耶。”
她懵懵懂懂,吓得不敢抬头。王丹丹用两只嫩葱般的手,端起她的下巴说:“抬头,看你自己,看我们,有什么不同?笑笑。”她听话地笑了,旋即又哭了。心里满满的温馨与感动。
原来,自打她进入高一8班这个新的群体。同学们就一直“密谋”,如何让她自信、美丽起来。于是,经过一番策划,决定集体“削发”,为她“植”一头爱心“秀发”。
从此,她变了一个人,像一只离群很久的孤雁,愉悦地投进集体的怀抱,和同学们一起游戏、学习、表演节目。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嫌弃、抛弃她的母亲,心底依然有一丝莫名的痛楚。但,一触到头上的“秀发”,所有失落、悲凉,即刻会被幸福、温暖、欢欣驱赶的烟消云散。
今年,她考取了清华大学。在毕业留言簿上,她写道:一粒有生命力的种子,绝不会悲观和叹气。花丛下丑陋的车前草,也有它的花期。
最美的补考
大二那年寒假,春节将近的时候,接到学校的通知,我有一门专业课在期末考试中没有及格,让提前几天返校参加补考。这让我很是苦恼,返校后怎么有面目见同学呢?而且还不敢和家里人说,他们一直以我为骄傲,如果知道我在大学里的成绩这样,一定会很伤心失望的。
年也没有过好,本来每年都要给同学们打电话拜年的,可是今年却不敢,怕他们问起自己的成绩。过了初五,离开学还有七天的时候我便返校了。要好好地学几天,如果补考再过不去,此门功课被挂,那人可就丢大了。
学校里冷冷清清,没有几个人,看来今年补考的人并不多,大家都在家里舒舒服服地过年呢!根本看不进去书,耻辱和恐惧包围着我。第二天下午,班里有四个同学也来了,这让我大为惊奇。他们告诉我也是来补考的,而且和我是同一门课程。我立刻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原本以为只抓了我一个补考呢!这回有人做伴儿了,我们立刻开始投入到复习之中,互相交流,互相鼓励,学习热情高涨。我很庆幸能有这四个同伴,否则我根本不可能静下心复习的。
补考的日子终于来临了。前一天晚上我们睡得早,养精蓄锐,以期在考试中有好的精神状态。他们与我不在同一宿舍,分别时互相祝福了一番。一大早我就走了考场,还不见那几个人的身影。过了一会儿,考场里人差不多来齐了,可仍然不见那几个同伴,我有些急了。这时两个监考老师走了进来,环视了一下考场,说了声“人都到齐了”便开始分发试卷。我暂时忘却了疑惑,开始答题,由于复习得全面,那些题对我来说简直是轻车熟路。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就答完了,估计不得满分也差不了多少。虽然补考的成绩再好也只能算及格,可我还是很激动。
从考场出来,发现他们四个正站在门外等我。见我出来,忙过来问我考得怎么样。我冲他们做了个胜利的手势,问:“你们怎么没来考试?”他们相视一笑,说:“其实我们根本就没有被抓补考。我们班只有你被抓补考了,我们怕你一个人在学校难过,便早早地来陪你学习。你不会生我们的气吧?”我的眼睛霎时就潮湿了。放弃了与家人在一起团圆过年,过来陪我学习,他们平时与我的关系很一般,可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是他们伸出了温暖的手。我拥住他们久久不语。
许多过去了,我依然记得那次补考,记得那四张真诚的脸。那份美好的情谊,那些美丽的感动,足以让我回味一生一世。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我是个坏孩子。
初中时,逃课后无聊,一个同学劝我抽烟。他说,使劲吸,然后咽在肚子里,很好玩的。我照着他说的做了,就真的学会了抽烟。我把这个坏习惯一直带到了高中。
凭着爸爸的关系,我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因为敢在厕所里抽烟,很快,身边就聚了一帮哥们儿。尽管学校纪律很严,但,奈何不了我们。如果不能逃出去上网,我们就想方设法跑到操场去打球,还故意用球砸坏会议室的玻璃泄愤。我们改换笔体,不断给老师和领导写小字报,然后趁同学们围在公告栏前看的时候起哄。教育处的几个老师一天到晚转悠,紧张兮兮的。敌进我退,敌疲我扰,把他们搞得精神错乱了,我们才高兴。
学习上,我一塌糊涂。我可以连着睡几节课,也没有人叫醒我。是的,没人愿与我同桌,直到高二上学期,他的到来。
他是从市里另一所中学转过来的。班主任说,你找个座位坐下吧,他“咕咚”一声,就坐到了我的旁边。他朝我笑笑,脸庞黑黑的,样子很憨厚。说实在的,那天,我挺感动,难得还有人信任我。不过,他待不了几天的,谁愿意与我这样的为伍呢?我淡淡地想。
然而,他没有走。
他学习很好,来了之后,第一次考试,就考进了年级前三名。我在心里暗暗地仰慕他,但仰慕归仰慕,我还是管不住自己。有一次,我和他在课上说了几句话,被语文老师看到了,语文老师厉声呵斥我:“乔一山,你不学习,也不要祸害别人!另外,王景隆,班里有的是空座位,你就不会自己调调吗?”
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叫乔一山,他姓王,叫王景隆。
我有些恨语文老师。说真的,我也不想连累他。于是,我劝他离开。他笑笑说,没事儿,咱们这儿挺好的。
“咱们”?他居然愿与我“咱们”!他的这两个字一出口,差点让我落下泪来。王景隆,你真够哥们儿!
暑假的时候,因为王景隆在一个吉他辅导班学习,鬼使神差,我居然也在那里报了名。他现在的弹奏水平很高了。我最喜欢他弹陈楚生的那首《有没有人告诉你》,他唱得也不错,有陈楚生忧伤的味道。
“喂,你怎么这么大烟味呢?”辅导老师是个大眼睛的女孩,比我大不了几岁。这是她和我说的第一句话。“王景隆是你的同学吧,你看你的同学多好,什么坏毛病也没有,还那么有天赋,真是太棒了!”辅导老师称赞王景隆的表情,我至今记得。那一刻,她的神情自豪而骄傲,仿佛表扬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我开始有些嫉妒王景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