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凝正在珠翠院做百花图的刺绣,就见贴身的小厮慌慌张张跑进来,对风凝道:“公子,公子!王爷和风华……”
“怎么了?”风凝站起来问,但其实心里已经猜出了八九分,手也开始徐徐颤抖了起来。
“那风华……给王爷……侍寝了。”小厮说,“明儿到外屋送药,里面的事儿,听得清清楚楚——”
风凝的脸色立即苍白起来,他咬住下唇,胸脯剧烈的起伏着,眼中满是痛恨的怒火。
是的,他早就料到此事迟早要发生,尽管早有预料,可风凝却依然根本无法接受!他恨风华,从他嫁过来之后,从他还没亲眼见到风华时,他就恨他——他本名是不叫风凝的,可德王爷却偏要他改名,因为他要随风华的名字排下来,那时他就敏感的意识到,风华在德王爷心中的分量究竟几何!
而现在,他更加恨风华刻骨!
他,风凝,貌美高贵,秀外慧中,温柔乖巧……他才是王爷心头的宠爱,也只有他才能得到王爷的宠爱……那风华算什么?失宠贱奴,过气货色!年纪又大,性格又烈,品性又不端,这几年作为充公贱奴,不知被多少女人玩弄,龌龊肮脏,怎么能压倒他的风头?
不必说,风华此番回来,势必要再次得宠。如此一来,只怕他的正君地位,将要不保!而他若做了侧夫,日后还如何翻身?
风凝越想越气,狠狠的攥住拳头,恨不能把风华就这样攥在手里捏死。他的怒火如火山喷发,然而持续的时间却也不长,很快的,风凝便冷静了下来,复又向小厮问:“你慌慌张张的跑来,就为此事?”
“不是的,”小厮赶忙答道,“明儿来传话,要您午时带着小远,去陪王爷和风华用餐。”
“哦……”风凝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声,眼波流转,继而问,“小远此刻何处?”
“正在学堂与大小姐一起读书呢。”小厮答道。
“那就提前把他带回来吧,就说吃药的时辰到了。”风凝对小厮吩咐道,见小厮犹犹豫豫的领命离去,这才坐回到绣架跟前,拿起绣花针,重新一针一线的绣起百花图来。
过了一阵子,小厮便带着小远来到了风凝的珠翠院。今日小远去学堂念书,不在德王爷身边,为怕他受惊吓,脖子上自然又拴上了那根保护他安全的绳子。小远根本没能喝药,他发现自己上了当,又来到风凝跟前,不由恐惧的攥住了衣角,恨不能拔腿掉头就跑,然而却终究没有这个胆量,只能任凭小厮把他一步步推向风凝。
风凝抬眼看了看小远,面对一个已经被自己吓到浑身瑟瑟发抖、两眼都转泪的小孩子,他却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
小远,就是风华;风华,就是小远,在风凝眼中,儿子与父亲,并没有什么不同。
“去把熏香拿来。”他对小远说道。
小远畏惧的垂下眼睛,贴着墙根小心翼翼的捧起一盏白玉香炉,然后挪步到风凝身边,胆战心惊的等着下一步指示。一旁的小厮见此刻已经过了巳时,再过一个多时辰就要去和王爷一同用膳,他担心风凝拿小远出气惹出麻烦,便低声道:“公子……您要熏香,小的给您拿就是了,您这是……”
风凝摆了摆手,并不言语,连头都不抬,只是坐在绣架前,继续他的百花图。
小远捧着熏香站在风凝跟前,两条腿仿佛是稀泥做得一般无力,明明已经怕极了这个男人,可却大气儿都不敢出。见那小厮好意要替他拿熏香,也不敢转手,只乖乖的、牢牢的捧着,不敢有丝毫纰漏。小厮也知道小远怕生的毛病,见他不给,也不敢强要,只好也在一旁干等着风凝下一步吩咐。
时间分分秒秒的流逝,约莫半柱香的时间都要过去了,屋子里一片诡秘的寂静,甚至寂静到只有风凝穿针引线的细碎声音。
然而突然之间,风凝发出一声负痛的声音,抬起手来,指尖冒出了殷红的血迹。他一面痛得蹙眉,一面抬眼对小远狠狠骂道:“都是你!站这么近做什么!烟都把眼睛熏花了!”
小远吓得身子一抖,手也软了,香炉一时没能拿稳,顺势掉在了风凝的刺绣上。顷刻间,艳丽的百花图,被香灰、香蜡沾染得一塌糊涂,风凝捂住嘴,发出一声极富戏剧化的、愤怒的尖叫。
谁都看得出他是在演戏,包括小小年纪的小远。
小远这才知道风凝是故意找茬要惩罚他的,他也知道这次肯定难逃重罚,本该是掉头就跑,可风凝的尖叫却又强烈的刺激了他。
作为一个害怕喧闹、有自闭倾向的孩子,这种凄厉的尖叫无疑是一把尖锐的刀子,残忍的切割着他脆弱的神经和心灵。小远下意识的、胆怯的捂住了耳朵,缩起肩膀,没来得及从风凝的魔爪下逃脱。
“你故意的是不是!”风凝揪住小远脖子上的绳子,咄咄逼人的俯瞰着他,喝问道,“前些日子我踢了你,你今儿就来报复我?毁了我的百花图!”
“公子息怒啊……”小厮赶忙跑来劝解道,“他一个孩子懂什么呢,公子您别……”
“滚开!”风凝回手打了那小厮一个耳光,怒骂道,“再来多事,就将你轰出王府!”他一边骂完这句话,一边胳膊用力,一把便将瘦小的小远拎了起来,随后把他压在了桌案上,一只手摁着他的后背,另一只手往前一探,取出了插在长颈瓶内的鸡毛掸子。
“不……不……”小远颤抖的哀求道,意识到自己要挨打,害怕到了极点,说话声终于大了一点,眼泪也跟着扑簌扑簌的掉下来,“饶了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可他的哀求没有丝毫效果,只觉得身下一凉,裤子被剥了下来,露出一对浑圆白皙、水灵粉嫩的臀肉。
风凝才不管身下的孩子如何挣扎哀求,只用力的摁着他,另一只拿着鸡毛掸子的手迅速而狠辣的抽打下去。
细藤手柄划过臀面,白皙的臀肉瞬间鼓起一条红肿的伤痕,小远身子一挣,但却没能挣脱风凝的挟持,疼得他浑身发抖,只能发出一声小动物受伤时才有的悲苦哀鸣。
鸡毛掸子如狂风骤雨一般的抽打下来,但小远却忽然不再挣扎,甚至不再掉泪。
他幼小的心灵已经明白,风凝是铁定要打他的,虽然他不知道缘由为何,可他知道再怎么哀求、挣扎、哭泣,都不会改变什么——这种感悟,是他以前被那个恶毒的管事娘子调、教时从未有过的,很奇怪,直到今天,他才想明白这件事。
在这一刻,小远的心忽然成长了许多,有了别的孩童没有的早熟。
他绝望的垂下了眼睛,默默的忍受着身后的责打,抿着小嘴,甚至连痛苦的哀鸣、呻吟都一并吞咽了下去,只是在鸡毛掸子与皮肉接触的时候,会疼得本能抽搐一下,仅此而已。
小厮不断的替小远求情,但风凝却不管不顾。
直到将这孩子白皙的臀肉都打成了紫色,风凝才终于善罢甘休,收起鸡毛掸子,依然演戏一般的坐回到绣架前生闷气。而此时,小远的屁股已肿起原来的一倍多,高高耸起、凄惨可怜,小厮只得勉强狠下心来,方才替他提上了裤子。
随后,这小厮又赶忙去安抚“生闷气”的风凝,又是赔罪、又是哄劝,折腾好一阵子,才终于见风凝露出一抹淡淡的浅笑。
两个大人各有各的心思,谁都没有注意到小远瞬间成长的变化。
小远只是默默的站在书桌前,甚至不像别的小孩子那样,挨完打后揉自己的屁股。
他就那么垂手站着,沉默的注视着风凝假装生气的这场闹剧——也许他还不理解什么叫闹剧,可他却已经明白这一切都是假象——那双漂亮乌黑的大眼睛里,少了几分过去常有的恐惧与畏缩,多了一些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清冷和淡漠。
却说这边,午时刚过,风华就已穿戴了一套崭新的二色金靛蓝穿花宽袖,梳洗整齐,在小厮的搀扶与德王爷的陪伴下,来到了落雁阁等待就餐。
落雁阁是王府内最高的建筑,共有三层,俨然玲珑宝塔。当初,风华最爱此地,因为坐在落雁阁的顶楼,可以俯瞰王府的真个花园景致。今日他与德王爷故地重游,况且先前又一番****缠绵,不免让风华心中多了几分感性的柔软与隐痛。
这柔软与隐痛,是爱么?
风华知道,缠绵过后,旧情复燃的是德王爷,不是他。他和德王爷一番云、雨,所为的不过是要打动她,一步步的诱导她把罗依带入王府,风华希望让自己坚信,他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罗依。
可他做不到。
是不是爱,风华骗不了自己。这也许也是聪明人最痛苦的所在,因为聪明、因为清醒,所以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所以比别人更无法解脱。
他试着让自己回忆这四年以来的恨,直到前不久,那种刻骨的恨、痛楚的怨,他都还能回味的起来。可现在,他却发现距离恨的感觉,竟然一步步的远了……德王爷毁了他的一切,他应该恨,可怎么就恨不起来呢?是因为****缠绵么?是因为故地重游么?是因为此刻桌子上全是他过去爱吃的菜么?是因为夫妻终究是夫妻么?
若不是一阵脚步传来,风华恐怕还沉湎在他的纠结与自问中,直到德王爷点了点他的肩头,他方才回过神,抬起眼,看到小远与风凝正走了过来。
今日的小远,穿了一身风华从未见过的碧绿缎子小袍,青葱可爱的颜色,愈发衬得孩子肤若凝脂、吹弹可破、粉雕玉琢。只是小远的步伐有些蹒跚,风华自然想不到是因为他挨了打,还以为孩子是因为怕生瑟缩。
德王爷打量了一番小远,看着儿子漂亮可爱,她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只是眼神却依然锐利,并向风凝问道:“小远的眼睛有些泛红,怎么,他哭过了?”
“是……”风凝点头道,歉意的看了德王爷与风华一眼,轻声说,“奴家想给小远换件衣裳,他却怕极了奴家,哭了一场……都是奴家莽撞……”
小远低着头来到德王爷身边,紧紧挨着母亲,只抬眼看了风华一下,随后又低下头去。一张精致的小脸没有丝毫表情,默默的听着风凝撒谎骗人。
“罢了,你也是一番好意,本王不怪你。”德王爷说,示意风凝坐下。她扭过头来,见风华着迷一般的盯着小远看,便取来一个小酒盅,让人倒了点清茶,随后把小酒盅递给小远,对他道:“这是你的爹爹风华,想必你也不大记得他,如今就先敬他杯酒,认了爹爹吧。”
风华酝酿了一路,猜测了一路,不知德王爷要如何向小远介绍他,不知父子到底该不该这么早就相认。可没成想,德王爷却是如此轻描淡写的将其一句带过,风华觉得她此举有些突兀,但到底又是妥帖自然的。
小远点了点头,极轻的“嗯”了一声,举起酒杯与风华的碰了一下,但是没有说任何话。
今天再见爹爹,没有了那次的惊喜与惴惴不安,小远忽然成熟了许多,他甚至没有表露出一个孩子该有的神态,俨然一个小大人一样,出奇沉稳,沉稳到让人完全可以忽视这孩子的年龄。
长大,果然只是一瞬间。
只是这种“长大”,对小远而言,有些太过残忍,也太过扭曲了。
风华注意到了孩子细微的变化,小远与他上次相见并不相同,他眉头蹙起,不敢相信认亲竟然就这么简单?孩子接受他了么?是真的接受,还是懵懂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