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溪是什么,五溪是一个地域名称,是有着2300多万人口、40多个少数民族的整个大湘西;五溪文化是湘西北、湘西南方圆一千多公里之间的地理、历史、人文发展形成的结果。中华民族文化是一个大河民族文化,崇拜龙神。黄河长江是两条龙,在跨天接地的彩虹中,在撕裂云层的闪电中,我们常常看到金蛇狂舞,风雨交加。但在五溪山水中,作为中华民族的五溪人民也常常谈起五溪有龙的存在,有龙翻身,有龙卷浪,可见五溪人民对龙神也非常崇拜。黄河长江是大龙,五溪是小龙。龙是中华民族的图腾,在文化中是一种生命符号,是人民对生命的渴望。龙离不开水,人民渴望水,大都住在河水边。有水就有人家,有人家就有水,一方山水孕育一方人。在未深入接触五溪时,听一些文朋诗友赞叹,五溪就成为我心中一道永远的风景,一个永远的情结,一首读不尽奇诡的诗,一幅看不完壮丽的画。过去虽有许多文人冒险走五溪,吟诵过一些诗歌篇章,由于我没有走过五溪,没有走过大湘西,对五溪还是模糊不清。在我断断续续对五溪大湘西作深度考察后,心中突然冒出了悲哀和祈祷。我好像发现了什么,找到了什么,心情激动不已。从此,我的心天天随着五溪大湘西行走,去拥抱五溪大地和五溪文化。
五溪是什么,是后汉时期地理学家、文学家和酒鬼郦道元对水十分感兴趣,在对大湘西考察时总是走水路,一边游一边记,一边看一边思,发出了惊人的赞叹,在沿着沅水逆舟而上时,扳着指头数出来的五条溪。在他心目中,五溪就是大湘西。这个酒鬼醉走天下,才有《水经注》,才有五溪这个地名。大概是酒后之作,来不及具体注释,大湘西有许许多多的溪水,后人不知他笔下所指的是哪五溪,很多很多年后,皆无人定位。直至上个世纪末,经一些文化学者考证,据有关地理志记载,五溪就是现在的巫水、渠水、舞水、锦水和酉水,在湘桂黔鄂渝的交界之处,在巍峨武陵山和雪峰山的襁褓里,绵延起伏数百公里,古称“五溪蛮地”。
由于五溪水连天,重岩叠嶂,遮天蔽日,不见曦月,故有山川之险,山水之胜。有万仞山,千丈水,五溪皆在苍茫悬崖间。尽管郦道元在《水经注》里做过指点,但千百年来,仍无人问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有人提起五溪文化,有人反对,说是荒谬。远的不说,就连周赤萍在他的《擒魔记》里,也没有五溪的片言字句;张行的《武陵山下》,更没有五溪的具体描绘;沈从文的许多名作佳什,也没有直接地写过五溪,因为那时还没有凸现出五溪文化,同时他没有时间走五溪。虽然去过舞水、锦水、酉水,用笔刻画过许多人物形象,写得最多的要算五溪的母亲河——沅水边上的人和事。对于巫水和渠水,他没有留下任何足迹,也没有留下任何墨迹。有人说他将湘西写绝了,但他没有写绝大湘西,遗憾的是没有写巫水和渠水,没有写到黔东南,没有写到贵州铜仁,没有写到湖北恩施。当年他若发现有五溪,并且研究五溪文化,五溪文化在全国会早已闻名遐迩,不会轮到我们去考究。历代名家对五溪虽有题咏,但沈从文关注的只是湘西人的生存,而没有对五溪文化系统深入地考察研究。倘若他还健在,他一定会写出一本如《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一样轰动全球的《中国五溪文化研究》巨著来。
五溪的人文历史是水写成的,依水而建的古镇古寨古屋古寺古渡古码头,是碧澄而流长的五溪水使它变成了文物,变成了一个敞开的大博物馆,变成了一部耐人寻味的历史。
小时候,我作为五溪人,并不知道有五溪。在中国的地图上,也无法找到蓝蚯蚓爬行圈点的五溪。只是近几年做一些文化研究,在郦道元的《水经注》中发现了五溪。古时的五溪,山高林密,谷幽水险,荒草丛生,断壁残堡,黑影幢幢,血刀剑光,烽火连天,灾难深重,民不聊生;民国的五溪匪患无穷,踞地称雄,月黑杀人,风高放火,敲诈勒索,无所不为,田野荒芜,人烟稀疏,一片凄凉,看过《乌龙山剿匪记》和《武陵山剿匪记》电视剧的人皆能体会到如此的情形。溯源索史,这情形来自于明朝开国之初的元顺帝至正24年12月,因五溪人民起事,明太祖朱元璋与陈友谅带兵前去镇压,许多人在战乱中流亡到五溪各地,不少强暴亡徒窜踞山林,使用大刀梭镖,打家劫舍,祸害百姓,开辟匪源;1916年,袁世凯窃国称帝,蔡锷在滇起义,领军入川黔北上伐袁。袁贼速派马济带10万大军分三路进五溪阻击。中路到芷江,左路到麻阳,右路到洪江,因不得人心,又不惯山地作战,终被滇军击败。不久,袁贼去世,帝制垮台,马济病死五溪。滇军南返,袁军散兵游勇,纷纷将武器弹药换取光洋回家,故大批枪械落入五溪土匪和地绅之手,五溪的匪患因此而开始……整个五溪大湘西伤痕累累,在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它承载着一个个从古至今的灾难。它像一位伤者,不愿揭开伤疤,永远地承受着;它如一扇掩盖家丑的大门,忍辱负重地将门紧紧关着,坚强地保持着它原始的文明和民族文化,外界文化无法浸润透湿。虽然经过几千年的风雨洗礼及沅水母亲河的冲撞,依然固执地领受着自己原汁原味的五溪文化,孤独地在五溪大地缓缓流淌着。不是改革开放,那扇大门至今不会打开。打开这扇大门,比打开五溪祖先盘瓠洞门一样艰难。盘瓠乃帝喾之臣,蚩尤为黄帝擒杀,残部遁避五溪,黎苗华夏自此干戈不绝,黄帝无奈南方险山恶水,数征三苗而不克。至喾为帝,又连年战火,国虚民弱。北疆域外犬戎一族,乘机攻击中原,帝喾无力御敌,国家危在旦夕。灾难当头,盘瓠弃家仇而赴疆场,率部出征,大智大勇,破犬戎而立军功。帝喾授其官禄,盘瓠不受,乃赐公主辛女与其为妻。盘瓠得辛女后辞别帝都,手持铁券丹书,落户五溪一石洞,让五溪世代永免徭赋。盘瓠与辛女来五溪教民耕种,授民知识。生儿育女六个,兄妹互婚,滋蔓繁衍,一代又一代,则是今天的苗、土、瑶、侗、黎、畲等少数民族。盘瓠并非盘古,盘瓠乃盘古后代,有人将沅水上的丑溪乡的石洞说成是盘古洞,乃无稽之谈。这是一处罕见的早期人类洞穴文化遗址,与大量典籍中有关盘瓠的记载十分吻合。不管众说纷纭,六个少数民族系盘瓠后裔千真万确。不管什么洞,历史的隧洞却令我们恭敬瞻仰,揭开人类历史的一个谜。
有了盘瓠,五溪人后来便将养女养崽叫盘儿盘女,出门带钱叫盘缠钱,弯弯曲曲的路叫盘山路,很多有关盘的事都是由南国人祖盘瓠演绎而来。然而,五溪人文历史也像打开盘瓠洞一样,它既古老又怪异,既悲壮又自豪。古老的有盘瓠落户五溪,怪异的却还这么闭塞,属后发达地区,让人不可理解。
如果有谁汇五溪之水与汲五溪山水之魂,写出一部中国历史与文化的史诗,那么这部史诗的开篇地应是五溪。可惜五溪的历史与文化,至今尚扑朔迷离。它像人的一生,在起始阶段总是充满着奇诡和险峻,如果有旅游探险者和文化苦旅者来一次生命体验,找出它的许多古代遗址和原始文化,用沈从文的雄文劲采,痛快淋漓地记录下来,向世人展示,一定有人说五溪文化的魅力是无穷的,是厚重的,中国任何一个地方是无法比的。一个小小五溪竟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5个:靖州苗族歌鼟、溆浦辰河目连戏、辰溪辰河高腔、新晃侗傩“咚咚推”、沅陵辰州傩戏;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15个:通道侗戏、侗锦、侗族芦笙、侗族琵琶歌、大戊梁歌会、靖州苗侗芦笙节、麻阳盘瓠祭、溆浦花瑶挑花、沅陵山歌、传统龙舟赛、鹤城上河阳戏、中方斗笠、会同傩戏“杠菩萨”、民间竹编技艺、辰溪茶山号子;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9个:向警予故居、龙兴寺、马田鼓楼、芋头侗寨、坪坦风雨桥、洪江古建筑群、高椅民居群、芷江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受降旧址、高庙遗址;省级文物保护单位20个:芙蓉楼、南正街、孝义坊、荆坪村民居群、粟裕故居、恭城书院、白义观、横岭鼓楼、阳烂鼓楼、陈荣信商行、抗日阵亡将士陵园、芷江文庙、天后宫石坊、龙吟塔、明溪新寨题记石刻、窑头故城遗址、张学良囚禁旧址凤凰寺、二酉藏书洞、沅陵区剿匪胜利纪念堂、飞山庙等。
五溪的人文历史与美丽山水,虽在古诗联中展示过,可没有作详尽深度的挖掘介绍,只是皮毛般的一拂而过。东汉名将马援的《五溪深行》,描绘出他带领数万大军过五溪的险境;唐代诗仙李白的《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写出他过五溪的情景;诗家天子王昌龄吟诵五溪的数十首诗,也只是面对五溪的山水抒发情怀,唐代的杜甫、刘长卿、岑参;宋代的黄庭坚、王庭珪、学者魏了翁;元代的蔡明;明代的薛瑄、王守仁、满朝荐;清朝的林则徐、陆次云、刘揆一等人的诗词,从不同角度对五溪春色的赞美,对五溪寒冬的怨恨及五溪烟水下三湘繁荣景象的感受。从他们的诗词中,闻到了古时五溪的血腥,体会到了古时五溪的荒蛮,同时也见到了古时五溪交通要道的重要性。如果五溪人起来闹事,要想打开西南大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于是发生了一场场的战争……
尧舜派兵征伐五溪苗民;
西汉王莽征伐五溪酉长田疆;
东汉王朝派刘尚率兵万余,征伐五溪首领相单程;
三国吴主孙权派兵进攻五溪;
明代李自成亲率10万大军进攻五溪;
清代太平军翼王石达开率20万大军进攻宝庆,途经五溪;
清朝吴三桂率兵由滇入湘,攻陷五溪;
民国初年,蔡锷在云南宣布独立,组建护国军,袁世凯派兵进驻五溪,阻止护国军过境;
……
五溪虽偏僻闭塞,却是交通要道,哪一个朝代统治都不会放过,只要五溪有起义,都会派兵去镇压。从春秋战国至中华民国的两千多年中,五溪地区先后爆发数百次起义,大小战争上万次,死于疆场达千万人。浓重的杀气弥漫在五溪的大山里,殷红的鲜血流淌在五溪的大小河里。时过境迁,在我的胸中,死于战火的义士都是英雄。他们坚韧顽强的斗争精神,影响着一代又一代五溪人。镇压越大,反抗就越大,一个接一个的起义,一个接一个的灾难如期而至,然而他们毫不畏惧。有的在前面倒下了,后面的又冲上去。他们是“五溪蛮地”的英雄,他们是创造五溪历史的主人,我为他们进入五溪历史记载感到欣慰。他们的血没有白流,历史记住了他们,他们是可歌可泣的。为了五溪的安宁与繁荣,先辈们与暴君龙争虎斗,虽都失败,他们的精神还在,他们的激情还在,一代一代的传承着。他们是铁血壮士,演绎过一场场的战争画面,播扬过一种壮烈的生命意志,渲染过“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政治逻辑。在血的经验教训中,在历史的胜败冲撞中慢慢明白,不管什么斗争,睿智与勇敢并存,才能取得胜利。
五溪的古代文明在哪里,鲜为人知的故事在哪里,“五溪蛮”的精神在哪里?带着这些问题我走遍了五溪大地,走访了很多五溪人,找到了古战场,找到了我要找的故乡,找到了古代文明。尤其令我十分关注的是生命,五溪是生命之水,如果没有五溪,哪来五溪人,哪有上百个古镇?如今的五溪亮丽了,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变化,它的中心城市——怀化,不久将是一座欣欣向荣而十分繁华的城市。在五条河的两岸,那些大大小小的古镇也张扬着繁荣的景象,这些古镇中的教堂、会馆、寺庙,先后传播过西方的宗教和科学文明,因为有五溪,才有与外界联络的通道,心灵的门户向着世界文明洞开,将外来文化纳进来,才能推进五溪文化的发展。由于地缘条件,一百年前的孙中山曾想在此建省,如今又在议论建省。如果能实现,五溪的经济与文化将会快速发展,尤其是五溪文化,可以走向世界,跻入世界文化之林。它的原始文化,民间习俗,古建筑随手可拾,没有涉足五溪的人不知它的神奇,不知它的伟大,不知它的深邃,不知它的厚重。茫茫九州大地,不是五溪人研究五溪文化,推介五溪,它还是蒙着神秘面纱,谁又知道怀化的四周就是广袤的五溪大地?这些年来,五溪文化虽炒得沸沸扬扬,那只是些皮毛,没有炒出它的魂和骨。魂是什么,骨是什么,用哲学家的眼光和诗人的激情来作五溪深行,一定会看到五溪的骨和魂,在行文过程中,五溪的精神会得到飞扬,会与无言的五溪山水对话。尽管五溪山水无言无声,可它的名胜古迹却有言有声。有的铿锵掷地,有的从容直率,很清晰很直白。在与五溪对话的这个时刻,我选择的是宁静和沉思。思索过后,我把五溪当母亲,坦坦荡荡地与母亲作一次长谈,母亲说什么,我洗耳恭听,将五溪这位老母亲的历史伤痕再触摸一回,让她真实地口述出来,以历史的教训教诲我们,使我们明白做儿子的历史使命。
五溪之五:酉水河。图为酉水河上的王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