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1年10月,42岁的约翰·沃尔夫冈·歌德准备在他自己的故乡—美因河畔的法兰克福举行一个“莎士比亚纪念日”。从1616年莎翁53岁去世,到这年已经是115年过去了,但以提倡个性解放、创作自由和反对封建割据的“狂飙运动”的参加者并以书信体小说《少年维特之烦恼》而闻名整个德国的歌德依旧是念念不忘他心目中的英国戏剧大师威廉·莎士比亚。
我想那时候的歌德是通过戏剧认识莎士比亚的,那时候他应该并不知道莎翁在16岁的时候便因为家境的贫困而辍学。失学以后的莎士比亚在屠户家当过学徒,在乡间教过书;23岁那年,他告别了故乡的艾汶河来到了泰晤士河畔的伦敦。这个贫穷的乡下青年先在剧场里打杂,给看戏的绅士看管马匹。1590年左右,他参加了剧团,当“跑龙套”式的演员,后来又开始编写剧本,写十四行诗。谁都不曾料想到,这个无名青年竟然会陆续写出《罗密欧与朱丽叶》《奥塞罗》《哈姆雷特》《查理三世》《威尼斯商人》《麦克白》《仲夏夜之梦》《第十二夜》《李尔王》《雅典的泰门》、《暴风雨》等多达39部之多的传世之作,乃至如今还有人怀疑和探索着这些戏剧的作者究竟是谁。怀疑也罢,探索也罢,莎士比亚的名字已经与伟大的戏剧永远联系在一起了,也与象征着复仇的哈姆雷特、因妒忌而自我毁灭的奥塞罗、惟利是图的威尼斯商人、爱情男女罗密欧与朱丽叶联系在一起了。“威尼斯”这个地名,我是在青年时代从莎翁的戏剧里第一次听到的,后来又知道留下《东方见闻录》的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就是威尼斯人。几年前到意大利去的首站就是威尼斯,我们在圣马可广场喂鸽子,乘坐意大利小伙子撑的“贡得拉”在水城的水巷里漫游,在岸边的餐馆里吃意大利面条,脑海里很自然地跳出了威尼斯商人和马可·波罗。传说意大利的比萨饼的制作方法就是马可·波罗从中国带回去的。据说马可·波罗从元大都回到威尼斯之后,有人问他东方人有什么美味的食品,他想到的是馅饼。人们想让他做来尝一尝,他就欣然动手。他知道馅饼是用麦粉做的,具体用什么馅却不甚清楚,于是就地取材,在面饼上堆放了火腿肉、碎胡萝卜、洋葱、奶油,然后放到烤炉中去烤。在威尼斯到佛罗伦萨的路上,汽车从一座城市的边缘走过,向导告诉我,那座城市名叫“维罗那”,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乡。远离英伦的意大利,依旧是与莎翁笔下的戏剧人物联系在一起的。
莎翁身后声名显赫,但生前却是的被排除在上流社会之外。1613年,他离开伦敦,回到故乡斯特拉福镇。没有人知道他是戏剧家,没有人把他与《哈姆雷特》《奥塞罗》联系在一起。他几乎过着隐居的生活。他生命的最后一些年充满了孤独和悲剧的气氛。1616年,莎翁去逝,这忌日,正是他的生日—4月23日。直到200多年之后,以《大卫·科波菲尔》和《双城记》闻名于世的英国小说家狄更斯偕同阿尔伯特王子出资,在斯特拉福镇维修了莎翁家的老屋,莎翁的老屋也得以对外开放。如今的斯特拉福,已经变成了一座充满了莎士比亚气氛的小镇。那里不仅有形形色色的莎士比亚图书,而且有无数慕名而来的游人怀着好奇和景仰的心情涌进莎翁家的老屋、莎翁度过童年的学堂和他灵魂得以安息的“圣三位一体”教堂。大英帝国的首都也不例外,在泰晤士河南岸斜对伦敦塔的地方,莎士比亚戏剧博物馆已经成为伦敦的名胜旅游胜地。
莎士比亚的剧作,在中国的影响是巨大的。20世纪30年代我国已有了中文译本。第一部《莎士比亚戏剧全集》中译本由世界书局于1947年出版,此后又有1974年版、1997年版、1998年版等。近年,我国的导演和编剧将莎翁的《哈姆雷特》化成中国版的电影,取名《夜宴》。优劣且不去评判,但由此可见莎翁剧的无限生命力。
1771年,歌德在筹备“莎士比亚纪念日”的时候,他还没有到魏玛公国去担任枢密顾问官。他满怀激情地写下了这一纪念日讲话的文稿,开篇第一句就是:“我觉得我们最高的情操是:当命运看来已经把我们带向正常的消亡时,我们仍希望生存下去。”不要将这句话理解为渴望长命百岁,而是生命的延续,或说精神文化遗产的遗传。那么谁能够做到这一点呢?莎士比亚。歌德断言,“他高视阔步走过这个人生,为踏入彼岸无尽头的道路作好准备。”直白地说就是,莎士比亚的作品,可以作为人类的文化遗产而流传到永远。伟大的歌德对莎士比亚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说:“我读到他的第一页,就使我这一生都属于了他;当我首次读完他的一部作品时,我觉得好像原来是一个先天的盲人,这时的一瞬间有一只神奇的手赋予了我双目的视力。”将自己喻为瞎子,将莎翁的作品喻为赋予他视力的“神奇的手”,正是歌德伟大心灵的体现。当时的歌德,虽然还没有完成其代表作《浮士德》及其他重要作品的写作,但他的小说《少年维特之烦恼》已经让他名声斐然。许多读了他的小说而又有着爱情失意的青年人,都模仿穿着维特的装束—长统皮靴、青色燕尾服、黄色的背心,去自杀;乃至歌德不得不在小说的再版前页题诗劝诫读者:“青年男子谁个不钟情/妙龄女子谁个不善怀春/这是人性中的至洁至纯/为什么从此有惨痛飞迸/可爱的读者哟,你哭他,你爱他/请从非毁之前救起他的声名/请看他出穴的精魂在向你目语/做个堂堂男子,不要步我后尘。”有如此影响的歌德却依然说:“我常常站在莎士比亚面前而内心感到惭愧。”这不仅仅是宽阔胸怀和谦逊美德的体现,一个伟大作家必定会发现和感受到另一个伟大作家的伟大,只有具备了优秀审美意识和审美目光的人才能够写出优秀的作品。对自己作品感到惭愧的人,不见得作品低劣,而是他有着更高的追求和目标。看不到别人定评作品长处的人,往往会故步自封,长期不得长进;而五十步笑百步,则贻笑大方。
歌德把莎士比亚称为“我的朋友”,并说:“如果你还活在我们当中的话,那我只会和你在一起。”他说,“莎士比亚带着我们去周游世界,而我们这些娇生惯养、无所见识的人遇到每个没见过的飞蝗却都惊叫起来:先生,它要吃我们呀!”这话当然是对18世纪的人们说的,但我想,我们是不是也能感受到或者应该仔细地去咀嚼一下歌德的话中话呢?我记得有这样一个民间笑话:小城的两个人说起了皇帝的饮食,其中一个很自信地说:“那还短得了烧饼果子?”在没见过世面的人的眼睛里,烧饼油条大概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品了,能天天吃烧饼油条的人,非皇帝莫属。但如果这个人老老实实地说“不知道”,笑话也就不存在了;可笑的是—无知却自以为是。王朔曾自称“无知者无畏”,但那只是一种“幽默”,其实他的“无畏”中充满了智慧,体现着绝顶的聪明。史铁生在谈作家创作的时候说:作家的劳动不是拳击,不是也不需要打倒对方;作家写作可比跳高,他需要超越的是自己。
在我们的心目中,莎翁和歌德是永远的高山、永远的巨人。但我们不必在他们的才情和成就面前自叹弗如,而是应该由衷地敬仰莎翁的奋斗精神、歌德的慧眼和胸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