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不过的日子,一切都在显示平淡的佳处:天本分地蓝着,风不紧不慢地吹着,白千层树下的狗安分地拖着皮绳子,东嗅西嗅,也侦查不出任何异常。唯一的异常在我手提的小小塑料袋里,里头有一份刚刚买的日报,按照“人咬狗才是新闻”的规矩,版面肯定不乏死亡,犯罪,阴谋,远方的战争,别州的竞选。但那是我回到家,冲好咖啡,从烤炉拿出全麦面包片,并涂上果酱以后的事。
然而,还是有一点意外—一棵蒲公英,竟在人行道旁边不知天高地厚地挺立着!我一惊,停下脚步来。这朵花,所站的地方,是车道旁边的水泥地,以草地为邻。这块草地的主人,即我的邻居,我熟悉得很,她早已退休,对保持草地的纯洁性具有与日俱增的热情,每天在洒水之后,小心而顽强地清除不纯洁物,举凡对街飘来的松针、水泥缝中刚刚冒出来的黄瓜菜、马齿苋,在太阳出来前,便被她收拾掉。然而,蒲公英一直躲过“毒手”,熬到花开。它开得多骄傲,长长的酒红色梗子,支撑着蓬松的花球,圆嘟嘟的,像婴儿的脑袋。露水在花上闪烁,这是花的眼睛,它第一次好奇地看世界,大咧咧的,憨憨的。蒲公英旁边,有一低洼处,上面搁着一张车票:3月1号。今天是5号。该是四天前从街角巴士站下来的乘客扔的。也许,这就是蒲公英抽茎的日子。尘世的事物,这般神奇地呼应着。这么多行人和狗经过,没有踩伤它,算得另一桩奇迹。
我没有马上回家去,喝必不可缺的咖啡,读必不可缺的报纸。我抬头,看了看邻居的窗子,确信她没有在窥视之后,蹲下来,和小小的新邻居对视,对谈。蒲公英是热衷移民的物种,开放就是迁移。不一会儿,在澄碧的蓝天下,风大起来,它的子孙就离开花球,翩翩而飞。这是母亲和儿女最后的团聚,没有哪种死亡比它更浪漫,更自由,它将转化为千千万万的新生命。终于,我悟出,我的邻居,包括天天匆匆路过的上班族,是为了这一刻,付出了心照不宣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