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心动
（一）
凌云殿的日子着实冷清，比起以前在相府的时候还要清闲。来了几日，也没什么事可做。那皇帝天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坐便是一天，也不知道他在里面做什么。因他身体不大好，十天半月也不上朝。大多数事务都交与玄清王处理。这个皇帝也做得太清闲了点。
走出凌云殿的正殿，看见芸姑姑带了宸妃身边的莺儿过来。看她手里端着药，我便说道：“交给我吧。”皇帝的药都是宸妃宫里送来的，这一点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那就有劳姑娘了。”莺儿把手中的药交给我便转身离去。
“芸姑姑。”我叫道。
“姑娘有什么吩咐？”
“皇上这病是怎么回事？我来了这些日子，见皇上天天吃着药也没什么起色。”一开始见他病恹恹的，想着是病了，服两三剂药便没事了。可是我见这些日子他的病似乎没有什么起色，也总不见他宣太医来瞧瞧。心中不免有些担心。
“姑娘不知道，皇上这病是旧疾了。两年前得了场风寒，便一直没好过。如今只是吃着宸妃娘娘送来的这些补气凝神的药。”
“原来是这样。”我点头道。“麻烦芸姑姑你了。”
“姑娘客气了。”芸姑姑转身欲走，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说道：“姑娘和相府小姐可是旧相识？”
不知她为何会这样问我。我笑道：“她是我旧日的主子。”
只听她说：“刚才我听那莺儿说相府的小姐刚才进宫给太后请安，我想着姑娘与相府小姐的渊源，才顺便问问。姑娘别多心便是。。”
“姑姑这是哪里的话，我又怎会多心。”心中却想着翩然怎么会进宫给太后请安，莫非六王妃人选已定，太后心中果然中意翩然。回过神来见芸姑姑已走远，我便端着药走进凌云殿里。
走进里间，只见皇帝双眼紧闭着，一只手枕着桌角撑着额头一脸憔悴的模样。
“把药放下吧。”
“是。”我低眉顺眼的已经适应了如何做一个宫婢。放下药，便退在一旁不言不语。
“怎么还不出去？”他这才把眼睛睁开看着我问道。
“林总管吩咐，让奴婢看着皇上把药喝完了在出去。”不知他怎么会这样问，前几日都是喝完了药我才收了药碗出去的。
“你还真是尽心。”皇帝笑道。
“回皇上，奴婢现在是凌云殿的人，自然要尽心侍候皇上。”
“那你来了这些日子可习惯？”他问道。
“皇上待奴婢很好。”想想要不是他，宸妃又怎么会放过我呢。
“那朕把你一直留在身边怎么样？”
我愣住，一直把我留在身边，这是什么意思。我知道后宫中的宫女三年期限一满便是可以出宫的。在相府的时候我本想着翩然出嫁以后我便云游四海去，没想到遇见一个宸妃，不得不到凌云殿做宫女，想着三年期限一满，出宫以后浪亦天涯。找到自己心爱的人看遍这世间锦绣山河。可是他刚才说要一直把我留在身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也把我当作是云烟的影子了？要把我留在身边。
我说道：“皇上，宫中的宫女三年之后不是可以出宫吗？”
“哈哈，你倒是这么急着想摆脱朕啊？”他笑道。
“奴婢不敢。”我急忙跪下说道。
“你楚绫嫣有什么不敢？”他目光凌厉的看着我。随即自嘲的笑道：“也不知道朕能不能活到你出宫的时候。”后面这句话他像是自己对自己说着一般。
“皇上。”看他这样我心生不忍。这个寂寞的君王，他的病有这么严重吗，他自己居然这样断言，自己可能活不到我出宫的时候。
“太后懿旨，赐婚玄清王。”他突然没头没脑的冒出这样一句话，我不知是何用意，也不说话，只把头低下。
“你不想知道六王妃是谁吗？”他问道。
“皇上要是想说，自然会说，何必等奴婢问呢？”
只听他笑了笑，然后说道：“那朕就告诉你，玄清王的正妃便是相府小姐宁翩然。”
果真是翩然，难怪芸姑姑说翩然进宫向太后请安。翩然，她终于如愿以偿了，只是她会开心吗？
“李侍郎千金为玄清王侧妃，八月十五，中秋之日，同时将两位王妃纳入玄清王府中。”
我怔住，抬头看着皇帝。他说什么？李月兰为侧妃。同时纳入玄清王府中。
“皇上，不可以啊！”我急忙说道。
“有何不可？这是太后懿旨，谁能违抗。”他看着我说道：“你该庆幸的是，你家小姐是玄清王正妃，不该再有任何抱怨了。”
八月十五，还有不到半个月翩然便要嫁入玄青王府。
（二）
夜色茫茫，站在凌云殿外的石阶上，望着皇城内一道道绵延无尽的回廊上，宫灯初上。淡淡的鹅黄色的宫灯映着朱红色的宫墙，显得异常寂寥。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阵悠扬的笛声，婉转悠扬。想起在相府里听见玄清王吹奏的笛声已是两个多月以前的事情。两个月以前我还是相府的丫鬟，如今却是凌云殿里的一名宫女。世事真是变幻莫测。
夜风吹来，掀的裙裾飞扬。笛声还在皇城上空盘旋，不知是哪里传出的。
“夜里风大，小心着凉了。”转身一看竟然是洛天。他站在凌云殿石阶的最下端，就在那下面他抬头望着我。只见他一步一步的踏上台阶，向我走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道。
“今夜我巡视。”
“堂堂护国将军也需要守夜巡视吗？”
“你就当我体谅下属，难道这样也不行？”他笑道。
我明白，洛天眼里的情意我又岂会看不出呢。我笑着眺望远方，不再说话。
洛天却取下肩上的黑色披风搭在我的肩膀上，站在我身前替我把披风的带子系好。这披风上还带着洛天的温度，暖暖的，就像洛天这个人一样，总是暖暖的。这么温暖的一个人在战场上厮杀的时候又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呢。心里这样想着，不自觉的转头看着她，却没料到他正看着我，和他的眼神不期而遇。他的眼里似有星星在闪着光，让我有些眩晕。我看见他满是星光的眸子里映着我有些慌乱的样子。我赶紧侧过脸把头低下。
“这些日子在宫中可好？”他问道。
“还好。”我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是想着刚才自己有些窘迫的样子，担心他看在眼里。
“绫嫣。”他叫道。
“嗯。”笛声还在飘荡着，只是不再是刚才的婉转悠扬，音色有些不稳，似有些急躁。想来这吹笛的人心里定是有什么烦心的事。
“你有什么愿望吗？”他问道。
愿望？我的愿望？“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看遍世间锦绣山河。”我说道。
洛天轻轻的笑着。难道他在笑我？我回头看着他，可是在他的眼中完全看不到嘲笑之意。只是深深的，满满的眷恋。想起那日洛天对我的表白，我不禁面红耳赤起来。幸好是在这夜色之中，他看不见，不然就丢脸死了。
我走下一阶石梯，坐在台阶上，双手枕着膝间拖着下巴仰望着茫茫夜空。洛天也来到我身边挨着我坐下。
“绫嫣，若是三年之后你出宫之时你还没有找到与你白首不相离的心人，让我来照顾你可好？”
“洛天！”我心中一动，洛天，他恐怕是最在意我的人了吧。
“让我陪你看遍这世间锦绣山河。”他说道。
“为何这般待我？”我问道。
“因为这里。”他指着自己的左胸膛看着我说道。
因为我在他心上。
“我知道你现在不爱我，我愿意等，继续等下去。守在你身边，等到你需要我的那一天为止。我来照顾你。”洛天，还是那么平静的说道。
楚绫嫣，今生有人如此待你，值了吧！
“洛天，我想爱你。”是的，我想爱他。我想，所以我会好好的去做。好好的去爱上他。
他的眼中似有惊喜。“绫嫣。”他唤道。
“给我些时间，我想我会爱上你的。我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爱上你。等到我出宫那日，你带我看这世间锦绣山河。”我侧头靠在了他宽阔的肩上，还是那温暖，安宁的感觉。洛天，我会努力的。
那笛声还是绵延悠长，飘飘荡荡。看来今晚这吹笛之人定是要失眠了。
过了许久我起身道：“时候不早了，你该走了。这时候守夜的人也该换了吧。”
他摸了摸鼻子笑道：“只是今晚像在做梦一样，别的哪还顾得上。”
看着他愣愣的样子，不禁好笑。解下肩上的披风递给他，道：“快去吧，别误了时辰。”
“绫嫣，你说的话千万别忘记啊！”他急切的说道，像个孩子一样。
我故意说道：“我刚才说了什么吗？”看着他着急的样子我笑道：“好了，我记得呢。我想爱你。只是你再不走的话，我怕我真会忘记我说了什么哦！”
洛天听我这样说，上前捏着我的鼻子道：“你这个鬼灵精，变着法儿赶我走啊。”
心中一阵柔软，不知道这算不算爱，可是我会努力。
“好了，绫嫣，我真的要走了。”他轻轻的拍着我的头说道。
“嗯。”我点点头。
“记得我们的约定。”
我拼命的点着头。然后看着他转身一步一步走下石梯。直到他的背影没入夜色之中。
不自觉的笑了笑转身朝凌云殿内走去。刚走了没几步感觉到后面有人，心下明了。转身笑道：“不是说走了吗，怎么又偷跑回来了啊？”
话一说完，我的笑容便僵住。我以为是洛天，可是此刻站在我眼前的人是玄清王。
（三）
宫灯暗淡的光隔着这茫茫夜色，看着站立在我对面的玄清王。他是什么时候来的，难道刚才的笛声是他所奏？是什么扰乱了他的心，让他的笛声这样急躁不稳。
“嫣儿倒是越来越大胆了，你可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吗？”他看着我说道。在他深邃的双目中带着一层冷意。这个时候他怎么会在这里，我不禁感到奇怪。他却继续说道：“秽乱宫闱可是死罪。”
这个罪名我可担当不起。我笑道：“六王真是会说笑。只是深夜时分，不知六王又怎么会出现在凌云殿呢？恐怕这个时候六王在这里也是不合时宜吧？”
他凌厉的目光看着我，让我有些害怕，却不能让他看出。
正在这时候，我却看见一条人影从凌云殿的北墙边一晃而过。这个时候会是谁呢？正想着，却听见玄清王说道：“出来吧。”
我自疑惑，会是谁呢。却见那人影走近，居然是宸妃身边的绿梅。只见绿梅走到玄清王身边福了福身便退在一旁。
“你怎么过来了？”玄清王厉声问道。
绿梅抬头看了我两眼，低头说道：“娘娘见你还不到，便让奴婢出来瞧瞧。我见王爷你来了凌云殿，不知，不知……”绿梅不敢再说下去，只是把头埋下去。
“继续说下去。”他的语气让人不得违抗。
“奴婢只是不知王爷为何会来凌云殿，所以便跟着来看看。”说完绿梅便跪在地上道：“请王爷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见绿梅这个样子我心中更是疑惑。他去宸妃那里，皇帝要是知道了那便是死罪。他为什么要去宸妃那里？难道他和宸妃？我的脑子一片混乱，那日在凤藻宫外的回廊上，宸妃问我可曾见过玄清王。后来见了皇帝以后，我本以为宸妃要杀我是因为我和云烟长得相似，她怕皇帝看到。可是现今的这个情形，难道她是怕玄清王看见这张酷似云烟的脸。难道，宸妃心里的人不是皇上，是玄清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刻他幽深的眸子不见任何波澜。我看着跪在地上的绿梅不知如何是好。
只听他说道：“你先起来。”
“谢王爷。”绿梅起身退在他的身后。
“你先回你家主子，说本王随后便到。”
“是，王爷。”绿梅应道。然后她抬眼看了看我又说道：“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有话就说。”他沉声道。
“这，楚姑娘现在已经看到奴婢了，这……”
我听明白了绿梅话中的意思。想杀人灭口是吧。我撞破了玄清王和宸妃的奸情？可以这么说吗？玄清王和宸妃真的是那样的关系吗？一件件看似清晰却又繁杂的事情让我反应不过来。只是绿梅的眼中尽是杀气，我把目光转向玄清王。他爱云烟啊？他怎么能和宸妃搅在一起？真的要杀我吗？我想到了就在刚才的不久，我还答应洛天要好好的去爱上他，这一刻，我便要死了吗？
玄清王定定的看着我，良久他才对着绿梅说道：“你先下去吧。刚才的事情我不想再有其他人知道，包括宸妃。”
绿梅看了看我，再看看玄清王应道：“是。奴婢先行告退。”
绿梅走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聪明的就当今晚什么事都没发生。”他对我说道。
我直直的看着他不说话。然后他转身离去。
朝着他的背影道：“穆清柯，不管你心里装的是云烟也好，和宸妃有关系也罢，只愿你好好待翩然。她即将是你的六王妃。堂堂正正的六王妃。”
他听我如此说，脚步停下，身子似乎略僵硬了一下。然后继续向前走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诶！吁了口气了觉得好累好累。楚绫嫣，才半个月不到便这般心力交瘁了。这里真不是我该留的地方。想起了和洛天的约定，那个温暖，安宁的男子才是我的依靠吧。三年，只要三年，好好去爱上他，便和他一起看世间锦绣山河。
（四）
万里无云，天蓝的快要滴出水来一般。看的我心情大好。不再想那些烦心的事情，自己自得其乐。我见凌云殿下面的御花园里的玉簪花开的正盛，便想着去摘些玉簪花回来放在屋子里的那些美人瓷窑里。打定主意正准备往下走，却看见那病恹恹的皇帝走了出来。真是难得啊，今天没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我见他走来，便福了福身。笑道：“皇上您今天看上去气色不错啊。看来过不了多久病也好了。”其实我只是想安慰安慰他，想起他那天说的他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我出宫的时候，我心里就一阵悲凉。为这个孤独寂寞的男子，每次看到他病的有些单薄瘦弱的背影，我便有些心疼。
他走在我身前背对着我笑道：“楚绫嫣，你不用安慰我。想哄朕高兴了放你早日出宫去是不可能的。”
我撇撇嘴，真是好心没好报。
他却笑道：“朕不用回头便知道你现在的表情了。定是在朕的背后噘着嘴心里埋怨朕。”
还真是神了，这么厉害。嘴上却说道：“皇上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奴婢岂敢。”
“哈哈。这宫里闷得朕透不过气来，也只有你楚绫嫣才能让朕开怀了。”他爽朗的笑着，看他笑得这么开心我心里也为他高兴。
“那奴婢让皇上如此开怀，是不是该有些什么赏赐啊？”提早放我出宫吧，心里想道。
“那朕便封你为淑妃怎么样？”他继续笑道。
“皇上你开玩笑的吧？”我心里很没底，虽然我知道他爱的是云烟，可是不排除他脑袋一发热，要把这张和云烟相似的脸留下。我可是和洛天有约定的啊，我心里有些着急了。
“看你吓的那个样子，楚绫嫣，朕还算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吧。”他故意说道，见他这样我才放下心来。
“皇上确实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除开他病恹恹的样子的确如此，比起冷峻的玄清王他反而更温润一些。我继续说道：“只怕奴婢没这个福气。”
“楚绫嫣，能遇上你也算是我的运气。上天把一个和烟儿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派到我身边陪我度过我最后的日子，也算待我不薄了。我还奢求什么呢。”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笑。我看着却很不是滋味，他怎么就这么肯定他的病没救了呢。
“皇上，你到底是什么病，你怎么这么断定自己会……”后面的话我实在是说不出口。
“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也不必要知道。到了时候朕自然会放你出宫的。”他淡淡说道。
“皇上。”我始终不明白。正想继续说下去，皇帝却咳嗽起来。我见他咳得厉害，便上前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咳了好一会终于止住了，那脸色实在是难看，惨白惨白的。
却看见莺儿又端了药过来。想起了宸妃又想起那晚在凌云殿发生的一切。宸妃和玄清王的关系，我满腹狐疑。
我从莺儿手里把药接过，便对皇帝道：“皇上，奴婢先把药拿进去暖着。”
他朝我挥了挥手示意。我便端了药来到屋内。把药放在桌上的小碳炉上热着。也不知道是什么药，喝了也不见那皇帝有什么起色，反而见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有什么一闪而过，难道是这个药有问题？我被自己心中的想法吓了一跳。却失手把炉子上的药打翻。那药便顺着桌角流下去，正好滴在桌脚旁边的一株百兰草上。我心里一急，这可怎么办才好。想起平日里看着皇帝喝的那药的颜色和苦荞差不多，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便拿出那苦荞给兑上。然后在放在小碳炉子上。清理好桌上的残迹，皇帝刚好进来，他让我把药拿给他喝。我把炉子上的那碗药端起来递给他，心里七上八下的。看着他喝完了碗里的苦荞，我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却不见任何异常。心里便放下心来。把药碗收好正准备出去，他却道：“怎么今日的药的味道不大一样了。”
我心中一惊，莫不是被发现了吧。偷偷看着他，却见他不再有反应便准备退出去。他却突然叫住我。“楚绫嫣。”
“皇上有何吩咐。”我克制着自己，不让他瞧出半分不妥。
“凌云殿外面的园子里玉簪花开的好，你去摘些回来插在美人瓷窑里吧。”他随意的说道。
他要说的就是这个，我愣住。他见我有些发怔，便道：“朕瞧你刚才不是想去那园子里摘那玉簪花吗？”
原来他刚才就看出来了，还真是洞悉一切。那这药他没察觉到吗？
“朕有些累了，你下去吧。”
“是。”我应道。
只见他往里间走去。看着地上的那盆百兰草，想起刚才倒进里面的药，我便把那株百兰草端到我的房里。吩咐凌云殿的小太监换上别的花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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