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不骂别人是“精神病”,哪怕是我最痛恨的人,因为至今我都怀疑是否有精神病这种病,我总觉得一个人心底对社会或他人有异于常理的认识并表述出来,不一定就是病,只不过是此人被压抑过久的一种宣泄方式而已,当然,这种宣泄的非常规可能会影响社会秩序或他人的生活,不能给以保护,但其影响肯定小于贪赃枉法、为非作歹、横行霸道、滥用职权、草菅人命……
唐山大地震4年之后,为了完成中央电视台关于地震题材的电视剧本的创作,我从北京来到了我出生的地方唐山进行采访,人生第一次零距离接触了一批被称为精神病的男女,并和一个女孩子深谈了半个小时。
在和那个河北大学二年级女学生见面之前,我是被几十上百个穿着病号服的人们鼓掌欢迎进入宽阔大堂的,他们的目光非常呆滞,动作有些机械,感觉他们的思想正集中在另一个世界,因而鼓掌带有被强迫的意味,也许他们并不欢迎有新人进入他们这个世界。
在走廊的尽头,铁栅栏门的外面,是轻病号的房间,一个女孩子依靠在门框上期待我的到来。应该说,她很清纯,很漂亮,眼睛中闪烁着似乎正常的目光,那是少女的羞涩和对成熟男人的探寻。
坐在了她柔软的床上,我告诉她,我是记者,也是作家,想跟她像朋友一样聊聊,她欣然同意,并马上很大方地谈起了她对上个世纪外国经典文学的看法,也对一批刚刚走红的当代中国作家有着个人见解,甚至还说起了大陆尚没有出版的琼瑶的作品,对其中的爱情描写非常喜爱,也很渴望,只是遗憾现实生活中没有琼瑶式的白马王子。
就在我觉得她思维和情感没什么病态的时候,她开始了对自己经历的描述,说自己从小就处于阴影中,父亲总想把她赶出家门,怀疑她不是亲生的,而是在医院里抱错了;她上中学的时候,全学校的同学都嫉妒她漂亮和学习成绩优秀,遭遇到5次破相的威胁;当她以河北省高考状元的身份进入河北大学读中文系以后,从校长、老师到同学几乎都迫害她,同学偷她的内衣挂在食堂门口,老师故意在考试时给她零分,要想及格,就必须陪老师睡觉,校长更是在全校大会上说她勾引他,她说她为此根本无法生活和学习,长期失眠,就到医院来治疗了。
陪同我的医生小声告诉我,这个女孩子说的一切都是编造,属于受虐性狂想症。但我却始终认为,她真的是狂想吗?难道生活里真的没有人虐待过她吗?就我知道的不良少年、不良教授、不良校长,都有可能打过她的主意,而她作家式的敏感使她对一切人都产生了本能的防范心理,并将这心理宣泄出来,于是被认为有病了。
后来,我还遇到过一个似乎是精神不正常的人,他是个北方汉子,好长一段时间,在我所居住的楼下破口大骂,主要内容是今不如昔,工人阶级被出卖了,改革开放是资本主义复辟,某某是头号走资本主义当权派,暴发户全是混蛋,漂亮女人全是妓女,当官的全是贪污犯……
开始他叫骂的时候,围着一些人观看,甚至还有叫好的,于是他越发卖力,后来,人们审丑疲劳了,他就孤独地表演。没有人干涉,更没有人把他送精神病医院,可能因为没有人认为这种人是真的病了。
我觉得,思想只会千奇百怪,但不会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