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巧念着念着,就觉得自己脑袋里跟打鼓似得阵阵微疼,这得晚上几点了,她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了。这种伺候人的活还不如去烧火呢,至少还有灭火的时候。无奈只能单手拧拧自己的大腿来给自己提神。大概过了一个时辰,何识终于回到营帐,吴巧长出了一口气,好了。这下解放了。果然,李湛之听到有人进帐,径直起身。大步迈到几案前,顺路将吴巧手中的书抽走扔回博古架,“过来,一起来参详参详。”
吴巧撇撇嘴,参详个鬼啊,精神都快崩溃了好伐,对全局根本就不了解,无异于盲人摸象。她慢慢的跟在身后,跪在几案前看何识填好的表格。“你觉得怎么样?”李湛之瞟了一眼,将表格递给吴巧。吴巧摇摇头,“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
“你出大帐,看看外面还下着雪没,我叫你你再回来。”李湛之揉揉眉心,若无其事地说。吴巧眼睛瞪的老大,想想外面的天寒地冻就不寒而栗,于是赶紧揉揉自己的脸,深深呼吸几下,又拿起来表格仔细看了看说:“好像有些……有些问题,发病的时间似乎都集中在这场初雪刚来的两天。而且我听说,病人起先怕见风,那么……所以说,综合来讲有几个共同特征,其一,生病的人比其他人似乎都更加畏寒,因为他们在营中的位置通常都离热源更近,全都换上今年新制的棉衣。其二,他们最近都是外出执行公务,时间最少的也在两个时辰,交叉重复的不多……难道说……会有这么奇怪的吗?“
她用右掌拖着额头,手指头轻轻瞧着自己的脑袋,脑子又是一团浆糊,这种很常见的巧合,背后有什么致命的原因呢?
李湛之的脸色却越来越凝重,“何识,你同我出去一趟。你呆在这里。没我吩咐,不准离开一步。”何识闻言取了件挂起的大氅披到他身上,两人不等吴巧反应,径自出了营帐,两人依次去了军医患病处,让人取了件病患的新衣烧了之后,冒出黄色的轻烟,并伴有刺鼻的味道……李湛之与楚大夫两人商议了一会,便转身去了离中军最近的卫所,一阵话下来,几位指挥使各个严肃,如临大敌,李湛之接着开口说:“事情的疑点,我方才已经同各位说明,但仍需证实,安排下去,三件事好好办,不要打草惊蛇,段成去弄清楚这批军资是不是全部由江岚经手,他到底什么底细,一旦有问题,告诉卫万里那个老狐狸,卫家满门的命还想留着就马上滚来给我梳理这个烂摊子。问问楚大夫还需要多少草药,给个数。解大狼毒需要多久,周泽去办,在宣州南把这些药都给搜罗过来,不许惊动人。第三,田宇去办,传令下去,腊月将至,全军歇息一天,无令不许私自出营帐,军中每人半斤高粱烈酒。另外派出细作查看北齐最近的军中动向,一定要谨慎处理。”
众人拱手行礼,齐道领命,各自散去。
李湛之站起来问道:“何识,还有几个时辰,有件事你要亲自宣州走一趟,同许知府确认你对我说的那件事,只你一人知道,回来报我。既然知道是什么毒,何析就有救了。”何识点点头道:“卑下这就出发,请大人放心。”
李湛之回到营帐,带去一阵寒风,吴巧趴在几案上睡的正熟,感觉到寒意她只是换了胳膊枕着,头发往后铺着,露出小巧白皙的耳朵。
李湛之不知为何,忽然自己之前想起来问她多大,她喋喋不休的扯了些别的,傻愣愣的回他不知道,他竟然真的相信了她。这几日自打军中病情接二连三的报来,他的心就再没有像现在此刻这样平静过。
吴巧累是累,可趴着睡搞得脖子疼,胳膊和盘着的腿都是麻木的,她站起来看了看四周,见李湛之的大氅已经挂在了架子上,知道他已经回来了,心中庆幸着没有再使唤自己,于是干脆找了个最深处的角落给衣服脱下盖住,捡了几本书垫在脑袋下接茬睡。
夜往昼来,外面的雪停了。只偶尔飘上几星,何识回来的时候,李湛之已经坐在几案之前看奏报。没有抬眼,声音稍有些嘶哑:“回来的正好,何析的低烧降下了,也止痛了,楚大夫派人来回,终于能睡个安稳觉。”
何识的面上忍不住带了些喜色:“大人,许大人跟卑下一起来军营了。”
李湛之闻言抬眸,语气含冰,“我只让你去查探,怎么他也跟来了。”何识跪在地上道:“许大人见了玉佩,想是血浓于水,不管不顾了。”李湛之听后带了微笑:“不管不顾,这点上就也知道是随着谁的性。”眼光似是无意就瞄了过去。何识这才看见吴巧躺在地上熟睡的模样,想到他还在军帐外的父亲,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去将许大人请进来吧,今天这场戏,许大人可是主角呢。”李湛之将毛笔搁下,对下面发生的事情颇为期待。
徐守信年约不惑,翰林出身,他摘了帽子,解掉大氅,头发上竟然是有些许花白了,面容俊朗,器宇轩昂,自是一股成年男子的沉稳气质,白色的深衣外罩着青色的袍子,再加上一股书卷气,看上去不像一名地方大员,倒像是一方闲散的风流名仕。
李湛之打量了一下,又望向角落里的小丫头,觉得两人眉眼与嘴巴之处竟是十足相像。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许守信上前拱手行礼:“下官宣州知府徐守信见过左军都督佥事大人。”李湛之对待这一方总行政长官不敢托大,从几案后急忙站起来扶起许守信:“快快请起,大人多礼了。”
许守信起身后看到角落边上的小丫头,嘴角直说:“下官……大人且慢。”便急急走了过去,快到吴巧旁边,他脚步就越发放轻。待到跟前仔细打量了一番,他将她落在脸上的发丝往后拢拢,她觉得有点痒,就要翻身,脑袋一下子从书卷上掉下来,一下子就摔醒了。
她睁开眼,看见眼前的中年人眼中隐隐有水雾,一脸迷茫。那中年人忙把她扶起来:“竹儿。”吴巧咬着下唇,盯着眼前目光中满怀关切的许守信,觉得他十分眼熟,不自觉地心中酸楚,一股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她不发一言。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守信一把将吴巧拥入怀中,“竹儿,好女儿,你这幅模样,究竟是……受了多少罪,让为父真是痛心自责啊,是为父没有悉心照料你。”他的声音虽然低却越来越哽咽,她突然感觉到一滴水打到自己的脸颊上,吴巧的意识一下子清明,明白怎么一回事了。她闭上眼睛,掩埋掉自己心中最深沉的思念,顿了顿,终于低低的喊了一声:“爹爹。”
许守信手抚过女儿齐肩的青丝,放在脖颈处又见包扎处似有些血沁出颜色,眼神中又添愤恨,牵着吴巧的手径直走到李湛之面前,“大人大恩不言谢,让我父女得以团聚,再得享合家之乐,倘若以后大人有什么差遣,只要是下官力所能及,许某人决不推辞。”
李湛之目光游走在父女二人之间,见吴巧面上竟是与现在情景不符的平静,好像局外人一般,远不如许守信对女儿失而复得的欣喜和悲痛来的更加明显,他一时有些意外,“许大人客气了,令千金这几个月生了场大病,大夫说烧坏了脑袋,以前的事情她都不记得了……”
许守信闻言身体一僵,自己的小女儿本就有些先天不足,智力上更只如七八岁孩童一般天真烂漫,虽然能学会些东西,但仍是不通世事,刚才她有些呆滞就让自己很是担心,现下……他黯然回神:“那下官要带女儿尽快带回城中医治才是。”
李湛之看吴巧只是冷冷地看着自己,一言不发,笑笑便坐了下来呷了口茶:“大人不忙着走,父女团聚是件喜事,不妨在营中吃酒庆祝一番。”许守信摇摇头:“谢大人美意,只是……拙荆因小女走失,抑郁成疾,已卧病在床多日,正是要回去看看,让她母亲也放下心来。”
“不忙在这一时,令千金聪慧机敏,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呢。得女如此,夫复何求,所以许大人一定要留下吃几杯薄酒,好让本督聊表心意。”李湛之微笑着挽留。许守信仍是面带难色,一再推让。
外面军士来报,“指挥使段成来求见。”
李湛之一改之前的懒散,坐正身子:“既然如此,那何识你先带许大人与许小姐下去歇息片刻,再赶回宣州城内也不迟,我会派亲卫送你们回去。许大人,您怎么看?”
“既然如此,那下官恭敬不如从命。”许守信初见女儿的狼狈模样,确实不宜这样冒然带她回去,自己单骑疾奔跟着何识过来,怎么能让女儿也跟着再受这份苦。因此听到这话,直觉得眼前的少年确实名副其实,观人于微,智敏多谋却又不失持重。要不以他的尊贵身份,怎么会被派来坐镇北军,守着宣州边境,面对着北齐虎视眈眈的镇国将军王锡蘅也毫不胆怯,眼神中就多了几分欣赏。
许守信父女被引到另一个营帐,何识送上一个包裹:“时间紧张,只能简单置办,还请许三小姐不要介意。”态度上恭谨了不少。“许大人与三小姐还是先叙叙旧,何识告退。”
吴巧打开一看,是一身少女的青色深衣,外面盖着浅白袍衫,还有一个棉斗篷。许守信一看,脸上带了几分喜色:“这个何识办事甚是周到。你如此狼狈回去,到底不好看。”
吴巧看着眼前的“父亲”,心中不免仍觉得陌生,于是开口问:“我一直在中军伙房当差,不慎得了急症,高烧了三天,命是捡回来了,可是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许守信原本将几个炭块丢进火盆中,听了吴巧的话却僵在原地。
他慢慢地站起身来,回头看着吴巧,眼眶就有热泪涌了出来:“竹儿,你……你再给为父说一边刚才的话。”吴巧看着许守信的反应,上前用手擦掉他的泪水说:“我在这里,不慎得了急症,高烧了三天,命是捡回来了,可是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您说我是您的女儿,我听大人唤您许大人,那么我叫许竹儿吗?”
“因祸得福,因祸得福啊!看来你母亲在璧和观许的愿实现,老天不仅让我们能找到你平安无事,还因那一场病疏通你的癔症,你再不如稚龄儿童一般了,真是……老天保佑啊,你在家中是我的小女儿,名唤许如竹,上面还有长姐许如兰,长兄许如松!”许守信说完这话,喜极而泣,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吴巧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这位父亲,不管什么来头,但他真心疼爱自己的女儿的感情绝对是浓烈而真诚的。原来这副身板之前的心智是不健全的,这也能解释了好歹是一位官家小姐,这么大怎么会轻易到被人拐卖到军营中做杂役这样的境地。答案呼之欲出,她根本没有辨别能力,更别提反抗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