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磁城后,顾原重新埋首于案子。他躺在床上,半枕着胳膊,掏出手机再次对比了凶手与维文的脚印。他不停地来回滑动手机屏幕,又停下来细细地观察。
仍有几个疑点:
1、此后,顾原曾检测过扫帚和缰绳以及白纸上的指纹,结果一无所获。凶手未留下一点儿蛛丝马迹,如此谨慎的人怎么会在走廊上留下自己的脚印?
2、依白夕所说,凶手在身后勒住了她的脖子,维文突然出现救了她,那么,他的确没有作案时间。他会是帮凶吗?又在唱哪出戏?
3、维文呆在旧实验楼的原因是什么?如果是为了物理实验,为何仅仅选择那栋旧楼?仅仅是爱好吗?
4、维文没有杀害白夕的动机,至少表面没有。如果有,又是什么?
出现在维文身上的问题,只有维文自己来解答,无论是真是假,顾原都要亲口去问,自辨真伪。
旧实验楼一如往常般森然陈旧,只是如今当顾原再次望向它时,不得不想起不久前在这儿险些丧命的白夕,以及,已经在这儿去世的晴新。
它如死神般吞噬着人的性命,看似平静却步步凶险。
他早向立然打听到了维文的物理实验室,在这栋楼六楼。他迈动步子上了六楼,沿着走廊一间间查探,在最里的一间实验室中看到了维文。
通过那扇打开的木窗,他看见了维文的背影,微微发福的身体,双手在实验桌上忙活着什么,实验台上的器具他并不清楚,但是他认得一样东西,那似铁一般黝黑的东西似乎是磁铁。
“维文老师。”顾原轻声喊了他一声。
维文并没有反应,他全神贯注于自己的实验,黑框眼镜低矮地架在他的鼻梁上,一双微凸的眼球熠熠闪光,手上动作灵活,几乎脱离了他这六十几岁的外壳,重拾青春。
他将最后的实验成果取出,那似乎是一块条形磁铁。他拾起桌上另一块条形磁铁,与之相触,两块磁铁相斥。之后,他将这块磁铁换了一头,另一块不动,接着相触,无疑,两块磁铁相吸。
他的眸子瞬间暗了下来。他放下手中的磁铁,顷刻又回到了六十几岁的驱壳中,变成了一位沧桑的老人。
“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磁铁吧。”顾原再次开了口,他盯着桌上的两块磁铁,又看向了维文,“同极相斥,异极相吸,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老师你为什么那么失落?”
维文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一惊,眸中又闪了一下,看见顾原站在自己身边,心沉了下来,道:“年轻人,老年人可经不起你这声吓啊。”
他的语气中有笑意,顾原面色平静,说道:“我进门前已经喊过老师了,可是老师太专注了没有听见。”
“呃。”这个字从维文略粗的喉咙中发出,声音有些沉重。
他慢慢移到了那把藤椅上,将整个身子陷了下去,接着说道:“人老了,耳朵有些不顶用了。”
这样一个老人真的会害人吗?顾原在心中这样问自己。
“您还不老,至少头脑还是灵活的。尤其是面对您的物理实验。”顾原道。
维文笑了两声,笑声温厚,那对泛白的眉毛舒展开来。
但仅仅只有一会儿,他的神色又凝重了起来,叹息道:“可我现在面对我的物理实验也丝毫没有办法啊。”
那声叹息很长,在空旷的实验室中徘徊了很久。
“到底是什么事情难住了你?”顾原问道。
维文沉吟了片刻,开口道:“你说得没错,同级相斥,异极相吸,可每一块磁铁都有南北两极,即使它被切割成无数段,每一段却都是如此。而我要做的,就是将它们分离成单级磁铁。”
“单级磁铁?”
“没错,也就是磁铁中只有一级,或北或南。”维文说到这儿,语气有些坚决。
他又深深叹了一口气,“可惜,这么多年,我却并没有成功。”
顾原道:“也许,这本身就是不存在的。”
“不。”这一次,维文却更加坚决,宛如一道铁锤果断敲向了铁钉,“我发现过单级磁铁。”
连顾原的神色中都充满了惊异,“你发现过?”
“没错,就在这儿,就在这片湖下面。”
“可是这儿没有湖。”
“曾经有。在三十年前,在这栋实验楼修建之前。”维文幽幽道,“那个时候,这片湖还没有施工,也没有被填平,湖水不深,老师和学生们都会到这儿来游泳,那个夏季,我也在。我的游泳技术还不错,喜欢到较深的湖底游。那次,我沿着岩壁一直往下游,尽管湖水不深,我还是没能游到底部。我扶着岩壁准备游回去的时候,摸到了一块东西,很坚硬……”
“是磁铁吗?”顾原问道。
“当时我并不确定,它黏在岩石上,我很容易便把它抠了出来。之后再往上游了一段时间,我又发现了一块。当我将它们同时放在手心的时候才知道,它们是磁铁。很快,我便发现一个更加奇异的现象,那就是无论怎么样,它们都是相斥的。”
“这么说,您将那两块磁铁带回来了。能让我看看吗?”顾原对这两块磁铁充满了好奇。
维文沉默了下来,他哀叹道:“现在,只有一块了。”
“只有一块了?另一块呢?”
“我把它弄丢了……”维文沉吟了片刻,接着道:“那日,我站在四楼的窗台边上,掏出了那两块磁铁,我把它们握在手里,感受着它们的斥力,突然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反复如此,却抓丢了它们,一块被弹得老高,另一块掉到了地面上,我急坏了,赶紧下楼去找,被弹起的磁铁恰巧落到了我的脚边,而另一块我却再也没找到。”
越来越沉重的语气就像在诉说一场无法挽回的遗憾。
顾原感到疑惑,“你是说,你从四楼走到了一楼,那块磁铁才落到了你的脚边。”
“没错。”
“那它究竟被弹到了多高?”
“我也无法准确算出来,不过,当时的斥力的确要比平时强上许多倍。”
顾原无疑再次听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他已相信了一件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那就是白夕来自三十年前,对于这件事还有什么不能相信的。
这两件事情难道会有什么联系吗?
顾原没有继续思考两件事情的联系,他现在要做的是从维文这儿解决脑海中的疑惑,那个答案他的心中也似乎已经明了,他还是试探性的地问道:“您为什么要选择在这儿做实验呢?”
“那两块单级磁铁是在这儿被发现的,我认为在这儿成功的机率会很大,或许这块土地之下真的埋藏着什么。”他默了片刻接着道,“你看过《磁》吗?”
这本书顾原当然看过,他想到了书中的内容,想起了穿越过来的白夕,如此说来,晴新身体所带的“磁”与白夕身上所带的“磁”刚好相反,所以两人才会交换时空。
他答道:“看过,与其说是书不如说是一本笔记本。”
“如果把人看成两块单级相反的磁铁,你不觉得书上所说的正是磁铁相吸的现象吗?磁铁相吸会使两者调换时空,那么,相斥又会如何呢?”他抬眼凝视着顾原,眼中似乎亮着光亮,问道:“你说,另一块磁铁是不是也去了另一个时空,不是我弄丢了它,而是它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