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的西南角原来是磨房,交公粮时车多碍事,领导一声令下就把它拆掉了,至今能看到残露的房基。庄园被国家批准为第四批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人们又在搞旅游开发。文物已很难找到了,他们努力地恢复旧时的原貌,搜集整理民间流传的魏氏家族的资料。
墙上“禁止烟火”的字样被洗净,拆掉山墙吊挂的防火工具。残破的园墙一点点补好,尽可能保持原来的模样。园里的工人在忙碌修整,磨房的位置摆着一盘石磨,一盘石碾静止不动。当年的那两盘磨不知是否存在,即使在的话,深深的槽沟,经不起一圈圈的转动。
那两盘新的石磨和碾子,供游人参观时发挥想象。如果在这露天下,放它一百多年,我们的后来人,可能真的以为这就是原物,
一件物品,有时记录了一段历史。
倾听城墙
下雨了,街头飘起了雨伞,躲在伞下的人们,匆忙地走在回家的途中。楼前的漏水管滴出的水声,给黄昏带来另一种韵味。
漫无边际的雨声,把人的思绪扯得很远,有了挂念。雨有色彩、有生命,它需要大地、森林、高山、大海与它们碰撞。
几天前,我陪客人去了魏氏庄园。曾经布满辙印、尘土飞扬的土路,铺上了简易的柏油路,两旁杂乱的猪圈、麦秸垛和破旧的土屋拆除了,路面宽畅多了。庄园前修的停车场,停着各种型号的轿车,出现了臂戴红袖标的收费管理员。风抽雨蚀的青砖墙伤痕累累,贮藏时间的流逝。
古老的四合院,院深门高,城垣门是拱券形木制大门,外面包着铁皮,圆钉加固,两个大铁环显示城堡的威严。魏家的人早已离散屋空,家徒四壁,留下的一份家谱,记载一个大家族的兴衰和历史的回声。在一间间屋里走过,有几个人面对缭绕的古韵,有着深刻的思考。后人按自己的想象,弄来仿制的箱柜、瓶瓶罐罐,装点空荡的屋子,满足游人的“大团圆”心愿。屋中残留的阴森的气息是阳光和风儿吹散不了的,柱头上的雕刻、廊柱、方形的一码三箭直棂窗和屋的角落,为灰尘所覆盖,被高大的院墙与世隔绝。
独自走上城墙,墙顶设有内女儿墙,外砌垛口中间为跑道,可绕城墙一周。跑道下方的石制泄水槽伸出墙外,纹理清晰,没雨水流过的痕迹。站在10米高的城墙上居高临下,俯视大院,三进九座的布局,错落有致。鱼鳞似的灰色小布青瓦由远而近,一层层地铺展。在它的遮掩下,躲过了风吹日晒和雪雨,发生的故事很多人淡忘了,很多人消逝了。
我在想一百多年前的雨天,雨落在青瓦上,沿着瓦槽与屋檐落下,淋湿了私塾院中的紫藤花。单调声透着亲切,森严壁垒的大院有了浓郁的人情味。老主人推开窗子,呼吸新鲜的空气,看雨中的庭院。湿润的苔藓从门前的石台阶生出,垂花门关闭,阴雨连绵的日子不会有客人来访。这种清代小工木做抬式框架的房架,在灰云密布的天空划出漂亮的曲线,体现了古建筑富有的神韵,在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城市难以找到了。
城墙环抱着屋瓦接堞的庄园,高高的、长长的城墙是封建特权的象征。
出了庄园思绪纷乱,我沿着墙根走,过去的事情已过去。中华民族发明了造纸,发明了活字印刷,这一切的发明,对人类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使历史能记录下来。浩如烟海的史籍中,那块古老的土地上,对魏氏庄园的文字记载少得可怜。它不是简单能概括解释清楚的。我观望岁月侵蚀的青砖,坑坑洼洼。城墙是有生命,有思想的,城墙仿佛是一卷翻开的史书,带着霉味扑面而来。
城墙的四周,是布局散乱的乡村的民居,大门前拴着的一头黄牛,低头嚼着青草,它的主人蹲在一边抽烟。
庄园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前人留下的一座庄园。里面的门窗、砖石、木柱,并不值得凭吊。没给后人产生巨大的影响。因为庄园主只是个武定府的同知,不是历史上叱咤风云的名将,或者文化名人,对于古老的土地,对于古老的民族有过贡献。日子一天天过,附近的村民,向往安静的生活。庄园对他们来说没什么,也就没有自豪的地方了。
寻访秦皇台
初来正是春天,细雨把平原扮成江南般的韵致。一座四合小院,雨珠敲击红瓦,顺瓦槽滚动,奏出古老的清脆的音符。庭院中红砖铺的甬路被雨水浇得干净,露出了砖的纹质,香椿树上的芽瓣缀满枝头在雨中叠翠。老诗人的家简朴,墙壁挂着山水画。一条河流,一只木排,连绵起伏的山峰缠绕轻柔的雾岚。画面渲染的气氛与屋子的环境和谐。坐在茶几前,喝粗瓷壶泡的茉莉花茶。接待我们的老诗人,兴奋地介绍鲁北的名胜古迹,滨州八景之一的“秦台晓雾”。
景观位于滨州市东,高台耸立,当地的老百姓叫它秦皇台,亲切一点就叫“土疙瘩”。传说秦始皇沿渤海湾东行,碰到方士徐福。徐福对皇上说在茫无边际的大海上有三个仙岛,是神仙居住的地方。那里有一种使人长生不老的草药,只要发800童男童女入海求仙人就能得到长生不老药。秦始皇听后,果然派徐福带800名童男童女前去求药。许多年过去了,秦始皇又一次东巡来到秦台附近,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秦皇台有一个六角琉璃井,井水甘甜、爽口,附近的村民用井水酿酒。有一天,秦始皇忧忡中多贪了几杯,脑海中突然出现了幻觉,看见徐福带着童男童女,捧着不老的仙药,在云端驾雾而归,秦始皇高兴万分,正准备去接仙药时,幻觉却消失了。秦始皇酒醒后,便命令人筑一高台。
老诗人讲一口方言,在他抒情的叙述中,我想到秦皇台应该有一座亭子,飞翘的琉璃瓦,浮光流金,曲径长廊,大红的漆柱。古柏、仙桃的掩映中,显露帝王的雍容华贵。我是在美丽的传说中定居在黄河岸边的城市的,在鲁北平原生活了多年,身居闹市,离秦皇台十几公里的距离,我却未踏访一次,我小心地守护,只在梦里走进传说中的仙境。
平原的六月开满了野花,一丛丛灌木和一片野草,热风像背着邮袋的信使,飞来飞去,传递收获的消息。多少个春秋过去,我终于迈动迟到的步子,去圆那个传说中的梦。秦皇台有两条路可行,一条是平坦的柏油路,两旁栽种了成片的杨树。黑色的路面穿越黄土地,走这条路,汽车行驶得又稳又快。另一条是高低不平的土路,通过低矮、陈旧的村庄。在那一间间土坯草屋居住的人们,过着清贫的生活,他们深扎在土地不愿移动一步。从这里走绕了很大的圈子,我们依然选择了不好走的路。
车子颠得厉害,村庄,坟冢,小桥,麦地,坐在车里举目观望,盈眼的绿色铺向天边,牛在草地悠悠地吃草,头连抬也没抬,它们习惯了平静的生活。鲜美的野草,散落的树林,金色的麦畦,黄褐的土地,风刮来又荡去……
在平原我们迷路了。
停下车子,我向修渠的农人走去。
水渠笔直地延伸,陡斜的坡面光滑,留下了铁锨的印痕。渠槽里干涸缺水,这个季节不是雨季。烈日之下,农人没戴斗笠,一锨锨地挖土,精心修整渠道,一个人面对黄土,做着单调的劳动,他身后是热风摇曳的麦地。他们毫无怨言悔语,祖祖辈辈就是这样活着。
向前走了几步,隔着渠道,我向农人打听路。
“请问,秦皇台怎么走?”
“从这往前走,向左拐就能看到路了。”
重新启动车子,司机的神色变得快活。音箱里播放的是少数民族歌手腾格尔的歌:“洁白的毡房炊烟升起,我生在牧民的家里,辽阔无边的草原,是哺育我成长的摇篮……”歌声苍凉,浑厚,辽远,飘向远方与麦浪融为一体。
隐隐约约地望见秦皇台,我们却找不到路。漫无边际的麦子遮盖着大地。荒寂的古道,奔驰的车子,驶向沥过古风、经过磨难的秦皇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