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三十三章】
苏宴沉吟片刻,十指交叠放在身前,只是一味望着他的眼睛,半晌后,方淡淡开口道:“你后悔么?”
那方本没什么反应,忽然像是陷入了凝滞,沉默地摇了摇头。
“你为什么这么痛恨那些人?”苏宴问。
郑励成深深皱着眉头,不说话。
“是因为他们家里嫁进来的媳妇是吧?就那个电梯案里的受害者,被你母亲杀害的那一个......”
“不是。”他皱眉,“才不是。”
“看来是因为她。”苏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浅笑着道:“为什么你会因为她杀人?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郑励成重新陷入沉默。
苏宴等待片刻,见对方似乎不打算说点什么,只有默然须臾,道:“你不愿意说?那好,我来说。”
“你爱上楼下年轻的女人,却得知她是有夫之妇,出于道德你并没有把这份感情摆在明面上,直到你的母亲得知了你的心思,觉得那女孩越看越不顺眼,在一次激发点后,她动手杀了她。”
那方郑励成轻轻抽搐一下。
窗外周鸣抱着胳膊看苏宴,这丫头就是享受这种一点一点把真相亲手撕开的过程,既血腥又刺激。光看她脸上满足兴奋的笑意,就知道整个案件她都可以靠分析和猜测找到合理的答案。
也许她是为犯罪而生的?周鸣勾起唇微微一笑,至少在自己身边她还是那个小女孩,眼睛里闪着纯净的光,映衬着她灵魂的温暖和无邪。
“那么那个激发点是什么?为什么当时审问郑秀莲时她会说那个死者骚浪?难道你们已经有了一些实质性的越界和进展?”苏宴问。
从小到大被单亲母亲压制长大的郑励成,第一次对一个异性产生那么异样的感觉......
觉得她好美......多看一眼,就敢托付终身。如果这样的女人能够被自己拥有,是一件多么美好刺激的事......
郑励成想到这里,忽然仿佛触电一般浑身一抖,抬眼有些鬼祟的看了苏宴一眼,还是一言不发。
咽口水表示压抑强烈情感,瞳孔变大表示性冲动......
苏宴心漏跳一拍,“你强奸了她?”
郑励成一脸惊恐地抬眼看苏宴,一时有些懵,“我......我......”
“过程被你母亲撞破了对么?”苏宴问。
郑励成以手指摸摸额头,显现出赤裸裸的愧疚,这些他不敢说,没脸说的话,被另外一个与自己萍水相逢的女孩戳中,鲜血淋漓地剖开放在案上,质问他。
他下意识地想躲。耳边却响起了女孩温润又清亮的声音。
“你母亲怕你的丑事败露,就在电梯里对女孩下了毒手,当然这件事她没有告诉你。而与此同时,你怀着对占有女孩的一家人的恨意,在做好准备之后,也杀害了楼下一家四口对不对?”
“他们......他们对她不好......”
郑励成回忆起每次来看母亲时,那个女孩啜泣的声音,那个女孩痛苦的眼泪和消瘦单薄的背影,都忍不住想恨。
为什么拥有了这样美丽的女孩而不知道珍惜?谁都没有权利动手打人啊......
怒火中烧,气极攻心之下,以拜年为由把迷药撒进空气加湿器里,等到时机成熟,几个失去意识的成年人仍人宰割......
郑励成不再想下去,沉默地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苏宴挑眉,一切都明朗了起来,再谈下去已经没有了必要,对面这个年轻人,即将遭受法律的审判。
“我......还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苏宴道,沉吟片刻:“你恨你母亲么?”
郑励成困惑地抬起头,眼神有些抽离迷蒙,神思已不知回转去了何地。
“我......怎么敢......”
“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恨她么?”
“......恨啊。”
苏宴旋即点头,沉默须臾,皱皱鼻子,“请你不要压抑这种恨,当恨被压抑成了偏执,你就真的会成为那样无法控制自己的邪恶的人了。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个忠告。”
郑励成再抬头时,苏宴已转身出去,空旷的审讯室里只剩嘀嗒嘀嗒的钟表声还在空气中流动。
他心里仿佛有一块柔软的肉被剔掉,疼得格外真实。
——
案子结了,按理说皆大欢喜,都到了可以放下心来的时候,苏宴却悄悄订好了独自回Z市的机票。
就在大地回春之时,她真真切切地直视着周鸣的眼睛,认真地说:“周鸣,我们分手吧。”
周鸣是活的多么顺遂的一个人,身为机关子弟从小被万人簇拥,被父母溺爱。喜欢当警察也有人替他上下打点,喜欢的姑娘也成了他的未婚妻,只差一个婚礼,这就是一辈子的事。
但是这一次的变故,他始终无法接受。
你不是要心意相通的伙伴么?你不是要理解你灵魂的伴侣么?我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么?
一起经历过生死,一起拯救过人命,一起冒险一起欢乐,如今你只有如此轻描淡写的“我们分手吧”?
就连一直喜欢苏宴支持婚事的父母都开始劝阻二人的结合。
到底发生了什么?周鸣搞不清楚,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分手?
我们这么相爱,为什么要分手。
苏宴给出的答案很符合她的性格,因为我们不适合结婚,而且我不爱你了。
周鸣更加懵逼,什么叫你不爱我了。
苏宴沉默。
为什么不适合结婚?
周爸爸给出答案,苏宴这丫头很好,但她的心,安定不下来。
苏宴只顾在一旁点头,也不否认。
一切就好像悬疑小说到了结局的反转,虽然生硬,但反转度数之大足够让人无法呼吸。
他连妥协,都觉得突兀。
在他还处于懵逼状态失魂落魄无法接受现实时,苏宴已经整理好行囊,有礼貌地跟周爸妈道了别,准备离开。
“你先等等......”周鸣皱眉,开口拦下苏宴。
“你什么时候买的机票?”
“......前天。”
“这么早......就决定要离开我么?”
周鸣的眼神,就像即将溺水的人紧盯着一根救命的稻草。
苏宴微笑,“不,在来北京之前,我就跟我哥哥申请了调令把你调回到北京来,你即能照顾父母,我们又可以不必再见,两全其美。”
周鸣深吸口气,看着她一脸冷漠,竟然不知如何开口。
“为......为什么......”
“你知道的。”苏宴敛目,“别再问了好吗?”
“为什么?”
“......”苏宴放下手提箱,深吸口气,强忍着眼泪,道:“因为我父母双亡有性格缺陷,而且目前不打算在这么小的年纪就结婚,我要去美国马里兰大学进修犯罪学,你并不了解我,你也并不适合我......”
“我可以......”
“我不爱你。”苏宴说出这样的话,连自己的心都是一颤。
他又会有多心痛?
果然,四个字噎回了周鸣即将吐露的满腔热血,我可以陪你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陪你去美国,陪你查案,每天陪你吃饭,当你的跟班,做你的爱人,可这一切,都被一句“我不爱你”打回到周鸣的胸腔里,挤压着五脏六腑,摩擦着血液里绵长的不甘和任性,只留下一句:
“我不爱你。”
是啊,你不爱我。
为什么蹉跎这么多岁月,你才肯告诉我?你原来不爱我。
“没那么多为什么.......”苏宴沉吟,窗外小区桃花的香气丝丝缕缕被热气扑了上来,悄悄钻进她的袖口,没有雾霾的北京天很蓝,阳光正好。
“你值得拥有更好的女孩。”
她把钥匙放在茶几上,转身,锁门。
周鸣心如死灰。
但只要他向前走一步,就可以听到来自苏宴低低的抽泣声。
两个相爱的人,被其中一个用力的撕开二人之间粘着的强力胶,粘下他的一层皮,褪下她的一块肉。
就这样鲜血淋漓,有什么不好。
越早撕裂的伤口越早愈合。让你的伤口愈合,我的伤口溃烂,有什么不好。
有什么不好。
——
苏宴把头抵在飞机内壁上,静静地看着夜景,眼底的城市灯光盘根错节结成密密麻麻的网,有些深沉的睡意,却始终睁大眼睛。
“请问这位小姐......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么?”
空姐甜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怔然回头,看见身材高挑的空姐正举着纸巾,抹了一把脸上泪渍,伸手接过纸巾,“谢谢。”
飞机晚点,凌晨一点苏宴才上了飞机,机舱很安静,苏宴戴上黑色的眼罩,想睡却睡不着,眼罩湿了又干,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硬撑到早晨下飞机时,苏宴已经顶上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疲惫地拿了行李往机场外走,却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等在那里。
苏宴招手示意,哂哂地一笑,“实在抱歉,飞机晚点了,你等了一夜了吧?”
靳祁枫不说话,只是打量着苏宴的黑眼圈下哭得红肿的眼窝,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只是宽慰地拍了拍苏宴的肩,“走吧。”
“诶......你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