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长在农村,是家里六个兄弟姐妹中最小的一个。年幼的时候,父亲带领着哥哥姐姐在生产队劳动,母亲操持家务,我虽然也干些割猪草之类的农活,但总的来说,还算是一个闲人。我的玩伴们有些并没有我那么清闲,往往要挑起家里的生活担子,承担很多的家务。在他们的影响下,我有时也会自告奋勇地要求帮家里分担一些家务。那次起早上街买肉的经历至今难忘。
那时的农村家家户户大都养着猪,按理说,吃猪肉不是件特别难的事。然而,在计划经济年代,农民自己养的猪是整头出售给国家的。镇头上专门设有生猪收购站,农家的猪赶到那里,由收购员按照猪的个头、膘壮程度等因素确定猪的等级,确定收购单价,然后称上重量,记录在册,到时再通过生产队结算。这种奇怪的交易方式,曾让我十分纳闷。虽然知道卖了猪家里能有一定的经济收入,但自己养的猪却不能随意宰杀享用,多少有点令人费解。后来才知道这叫“农村支援城市”,又叫作“作贡献”。简单地说就是:城里人吃的猪是放在农民家里养的。
因此,平时要吃上猪肉就不那么容易。只有到了春节,生产队的养猪场才会集中宰上几头猪,按每家的劳动力和人口数进行分配。要想上街买肉,既要有肉票,又要有现钱,在当时什么都紧缺的年代,大多数农村家庭都难得吃上几次肉。“红烧肉”就相当于现在吃的鲍鱼之类的奢侈食品。
因此,家里偶然买次肉,往往也是母亲亲自上街,精心挑选,把准分量,算清账目。如果把如此重要又复杂的任务交给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母亲自然放心不下。
好在邻近几家的小孩已有过几次上街买肉的经历,有他们帮我一起游说,母亲也就默认了。
那是一个很冷的早晨,母亲陪我早早起来,又是教我如何挑选肉,又是叮嘱我不要丢钱……急得等在家门口的小伙伴们直跺脚,我自己也觉得有一点在他们面前丢脸的味道。
前往街头的路上一片漆黑,但那时治安颇好,我们几个嘻嘻哈哈地一路说笑,并无怕感,倒觉得特别兴奋和刺激。
尽管我们到菜场已经够早的了,可是肉摊位前早已排上了队。因为天冷的缘故,排起的队伍中,不少是以物替人,多是竹篮,但也有些砖头。我的一个伙伴买肉次数最多,很有经验,他知道哪个肉摊的卖肉师傅动作麻利速度快。这个很重要,因为肉量有限,去早了不见得就能买到肉。为了确保自己不失手,所以,我便紧紧地跟着他,他站到哪个队,我就紧随着跟到哪个队。
排队等候的时间是很难熬的。我们把篮子排好后,便找一个避风的地方,蹲在那里说话,眼睛却始终不肯离开自己的篮子,生怕一不小心篮子被人踢走。
天渐渐地发亮,上街的人也多了起来。关键的时候到了,大家纷纷排起队来,我们几个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因为,稍不注意,小小的个头就会被挤出队伍之外。大家遥相呼应,彼此提醒,恐怕被挤出了买肉队伍。
卖肉的师傅终于出现了,胸前挂着沾满油渍的白大褂,手里提着肉斧,让人想起“小人书”中的李逵。肉摊周围的人顿时簇拥起来,犹如迎接明星、大腕出场。大家相互拥挤着谩骂着争吵着尖叫着,年龄更小的被挤疼了,便又哭又喊。年迈的只能让到一边,埋怨地念着:“罪过!罪过!”我是头一回领教这种阵势,一时手忙脚乱,尽管同伴们努力地照顾着我,可我依然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由于缺少经验,身体又瘦弱,在胳膊被挤得疼痛不堪,棉鞋被踩得一塌糊涂,竹篮被榨得形状怪异的情况下,我终于被排挤出了买肉的队伍。我呆呆地站在人潮之外,竟不敢再冒险挤回去。肉摊上的肉很快就卖完了,小伙伴们举着篮子出来,一个个兴高采烈,只有我的篮子是空的。
回到家里,我满怀委屈地向母亲陈述买肉的过程。母亲望着我,一副仿佛早已知道结果的样子。她平静地笑了笑说,人能平安回来就好。她对我的要求就是这么高。
现在,再也看不到如此买肉的场面了。想买肉,只要到农贸市场或者超市,甚至到那些紧靠城区的村头小菜场转一圈,花上几分钟就能随心所欲地买到中意的猪肉,就像走路那么简单、方便。不要肉票、不需要犹豫价格、更不需要花费你宝贵的体力,就可完成一次买肉的过程,真是今非昔比!
是的,弹指一挥间,我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期间虽也有不如意处,但想想改革开放给我们带来的实惠,我们怎么能不热爱当前的工作和生活呢?
多少年后,我都在想,像那样一个清晨,一个人只需经历一次,便永生难忘。
2008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