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时候玩什么?”“那个时候有没有肯德基?”“汽车多不多?”……每当年幼的儿子天真无邪地提问,我常常会打开内心那扇厚重又斑驳的记忆之门,回想起我的童年时代,那时生活的辛酸和那些散落在田地间的野趣。
我小的时候,还没有分田到户,大人们都在生产队里劳动挣工分。粮食不足、副食奇少是当时最严峻的现实,每天不可能餐餐吃上纯米饭,母亲烧饭时,总要在锅里掺和些番薯之类的杂粮充数。开饭时,母亲会按照对家庭的贡献程度和年龄大小,确定每个人饭碗中米和杂粮的比例,当然,家里的壮劳力和最小的我都在照顾之列,而母亲的碗中往往杂粮最多。尽管如此,不懂事的我仍然会偷偷摸摸地往自己的碗中添加米饭,为了掩人耳目,又有意将番薯等伪装在上面,这种伎俩,父母亲和哥哥姐姐们自然心知肚明,只不过是睁一眼、闭一眼罢了。
由于物资匮乏,家境困难,红烧肉在平时也没能吃上几回,现在孩子们司空见惯的牛奶、饼干、蛋糕之类的食品,更是连气味都难得闻到。
当时的主、副食品主要由农民自己种养,有的则依靠我们这些小孩子来“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在忙于解决温饱的年代,没有生态、环境保护的概念。田野间,凡是能上餐桌的东西,包括空中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岩缝里钻的……都理所当然地成为猎取的对象。而这大任往往落到我们这些孩子身上,于是,抓鱼摸虾便成为农家孩子的生活必修课。
河里、田里、沟里的鱼是最容易成为猎物的。春季多雨,夏季会有雷阵雨,大雨过后,稻田里的积水拼命往河里淌,连接稻田和河流之间的水沟,水流湍急,成群的鲫鱼逆流“斗水”。此时,只要把上游的沟口拦住,在下游的入河口兜上渔网,伴随着最后的水流,鱼儿们就乖乖地入网了。如此抓鱼轻松而又收获颇丰,可惜,这么好的机会实在不多。平时抓鱼,就要费上挺大的劲,必须借助专门的工具,并且要有一定的技巧。
秋风起,毛蟹肥。每逢晚稻即将开割的季节,稻田已搁干,河里水位也特别低,毛蟹的洞口就会暴露无遗,此时,正是捉蟹的最好时机。蟹洞深,洞壁又硬,小手即使能伸进洞里,也往往够不着底,无奈之下,只有借助挖泥工具,一步一步向内掘进,方能到达毛蟹的老巢。由于这种作业方式很费力气,又没有绝对把握,因而,我就会采用一种省力的方式:用草绒和着稀泥,把蟹洞口严严地堵上,等到第二天清晨打开洞口,由于缺氧,毛蟹便会傻傻地待在洞口,没有了反抗之念,只能束手就擒。偶然间,在搁干的稻田或干涸的渠道里也能顺手牵羊地“拾”到毛蟹,当然,这种“烤熟毛蟹爬进来”式的收获,凭的全是运气。
我的孩提时代根本没有条件上幼儿园,也没有学前班,更没有被接送的待遇。没有接触过真正意义上的玩具,压根儿不知道乡村之外还有图书馆、游乐园,那些火车、飞机、轮船之类的现代化交通工具,对我来说,就像没有走出书本的童话世界。然而,那些如捉迷藏、滚铁环、甩陀螺、打泥巴仗等充满野性的童乐却是现在的孩子们所无法享受到的。
我家所在的村庄其实并不大,但与我年龄相仿的小孩却特别多,后来知道,我出生在一个生育高峰期,因而,往年村庄小学里的复式班,在我这一届变成了单式班,30多个同龄小孩组成一个班级,在简陋的教室里接受启蒙教育。
学校没有什么可供玩耍的场地和器具,也没有专职的体育教师。因而,教室后面的两块破旧草垫子成了男生的“乐园”。课间十分钟,我们在上面要么摔跤,要么翻跟斗。当然,最有技巧的要数在上面“倒立蜻蜓”了。“倒立蜻蜓”有时会出差错,由于年龄小,手臂力量不够,倒立后又神魂颠倒地分不清上下,往往坚持不了多久,一不小心身子就倒向墙壁,头也跟着往上碰,弄得满眼金星,小脑袋就会长出“疙瘩”,甚至鼻青眼肿。待到上课铃响,教室里已是灰尘满屋绕梁飞了,此时,不难想象老师进门后的脸色。
春暖花开,田野里充满生机。黄澄澄的油菜花、紫红色的芘花、绿油油的麦子……大地被装扮得精彩纷呈,像一张硕大无边的“地毯”。此情此景,比起现在的什么园林、广场之类的不知要好看多少倍。此时,也是孩童们最能放松心情的季节。放学后,背上草篓,拿起镰刀,直往油菜田里钻。油菜秆又高又密,遮住了阳光,因而,田陇里的草又长又嫩又多,顷刻之间就能装满草篓。剩余的便是捉迷藏、打泥巴仗的快乐时光了。有时候,个别有歪脑筋的玩伴会引诱着玩起“赌草”的游戏:各自将镰刀抛向空中,以镰刀落下切入田里的姿态为依据计分,分数小的自觉地将“劳动成果”上缴分数高的。现在看来,这种不劳而获的暗喜,说不定就是后来个别人嗜赌成性的“种子”。
每年的正月十五是传统的元宵节,是小孩们翘首以盼的日子,但最让我热情高涨的还是正月十四晚上,那天小孩们被允许“玩火”——把田埂上、河岸边已经干瘪了的杂草烧掉。这也是农村的一个传统习俗,大概有“除旧、烧穷、旺田”的意思。
晚饭刚咽下,我和小伙伴们就已蠢蠢欲动了。在早已准备好的旧扫把柄上扎好破布或稻草,有条件的浇上些煤油,做成“火把”,用来引燃田野间的干草。天慢慢地暗下来,田野上就会有一条条“火龙”飞舞起来。然而,我们的兴高采烈换来的往往是大人们的担忧,草干火旺风助阵,有时火势难控制,一不小心,说不定会把别人家的草垛也付之一炬,弄得大人们哭笑不得,只能上门赔礼道歉。
我这代人与儿子一代相比,生活条件有着天壤之别。我童年时代的那些艰辛,对生活在蜜罐里的儿子来说可能永远都是一个遥远的童话。有时在想,多么期望儿子这代人能够体会到过去年代的窘迫生活而倍加珍惜今天的美好。也多么希望他们在无忧无虑的生活中挖掘更多的乐趣——那种类似回荡在田野间的惊叫声、打闹声和欢笑声。
2009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