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在小市场上推小车卖菜,三道贩子呗。这样的人还谈什么高风亮节,可是捡了50元钱,愣是站在风里等到看不见人影才作罢,以后花了那点儿钱,反倒像是欠了谁的。气得女儿也吵她:“你找多了钱的时候,难道有哪个退给咱啦?真是。”妻便嚅嚅道:“他们是他们,咱是咱。”
从山里调到市区工作,为买房我们的家庭经济陷入困境,累得她一天到晚满市区跑着赚钱,现在钱不是那么好赚的呀,她就总说,都是我没文化,要不……我有同感。看别人家都是双职工,那钱到底是来得容易些,但是,我得假意说,讲这些有什么用,看你累的。
妻仿佛获得了极大的安慰和奖赏,第二天就更加拼命干活。有时守着这么个干活的机器人心里也免不了腻味,想甩了算啦,然而,借口在哪里?我对自己说,憋屈着熬一生得了。
有一次我去极偏僻的山沟里采风。刚住下,有人领着她气喘嘘嘘地找了来,我惊得闭不上嘴。妻拿出一封信,交给我:“哎呀妈,让我这顿找。小吴捎回来的,怕误了你的事……”我一看,气的信封都没拆:“这东西我收得多啦,有些损人儿要赚钱,勾引你去开笔会,给他们交费。你呀你,我当海湾战争又扩到咱市来了呢。”
就是这么个没文化的主儿,你不认,能行?
女儿嫁出,屋子里只闪下作家跟文盲俩人。我们除了例行夫妻间的公事外,话并不多,后来,我遇上位红粉知己,心里也就平衡了些,情人是才女加美人儿,与我商定互不离婚,就这么处。咱外遇不拆家,还够意思吧。
妻去市场上货,让人从汽车上挤下来,摔得很重。出院后记忆大减退,我有些可怜她,毕竟多少年的夫妻啦。我说:“你不必去卖菜了,日子过不成那样嘛。”她不。道是在家里闲得要生病,我也就不再管。
接下来,她的头常常疼得厉害,但是自己不讲,我怎么可能没事了总问脑袋怎么样了呢?有时夜半醒来,见她疼得下地来回走,就训她:“你不能到医院看看,又不是小孩子。”过后,也便把这事扔在了脑后,我忙。
直到有一天妻昏倒在地上我才有些着急,我那天跟情人玩得特开心,回想起来,内疚得慌,咱不是那种良心泯灭的人。我送她去医院,结果使我大吃一惊:她是癌症晚期,活不了多久啦,我的妻!
我这才挖空心思求医问药,这边还得稳住她瞒住她,精神支柱很重要啊。想想她这点年纪,本不该匆匆便走了的,内心也就十分难受。而妻虽然有些疼痛,可精神依然乐观,她说,这一辈子没白活,遇上个高档次的丈夫,足了。
某天,一个江湖医生敲开我家的门,说是专治疑难病症,口口声声要包治我妻的病,开价3千。我怕他讲出那个“癌”字来,便说:“2千吧,我们肯定治。”我是痛下决心的。说实话,家里没钱,用在一个绝症人身上,等于白白把钱打了水漂儿。可是妻插嘴道:“你明天来吧,咱俩好好商量商量。”我想,一个人求生的欲望竟然如此强烈,到了愚昧的程度,本来她就没文化嘛。但是,不能拂了她这点最后的要求呀。刚刚收到一个去广西开笔会的通知,还是对方出资。忙着张罗出门,我没精力过问这事,由她把这二三千元扔了算啦。
车票买好之后,看到妻给我准备了路上吃、用的东西,不禁想起来她治病的事。癌症原本是瞒着她的,装成充满希望的样子给点关怀也算那么回事。妻告诉我,她已经谈妥,1500元钱,并拿出几盒药让我看,我也就放心地南行了。
笔会结束回来,我先给情人打电话。她突然极严肃地说:“你爱人去世了,你不知道?”这怎么可能?扔下电话我直奔自己家。
屋子从来没有过的空荡:女儿在这里看家,妻的遗像镶着黑纱,挂于壁上。我万千滋味一齐拱上心头,竟失声痛哭……
我问女儿:“你妈病危怎么不想办法通知我?”
“妈不让。说你好容易捞着那么个机会,她拖您一辈子啦,临死绝不想再害您,若是我通知您,她死也不闭眼。”
女儿说,其实她妈早就知道自己得的什么病,为怕我分心,瞒着我。那江湖郎中的事也是她导演的,全是让我相信,她有希望活下去,免得我在途中上火。妻对女儿说,人到了这个份上,干什么还要浪费钱呢,得多想想活着的呀。女儿后面的话我听不进去了,一双泪眼只呆呆地盯着妻留给我的“遗书”:“你苦了大半背(辈)子,再找,一定得找个有文化的,要不,在那边(我)也不放心。”
我又哭了。放不放心的,我绝对不能按照她的遗嘱办事,哪怕到阴间跟她大吵一架也值。结婚20多年,我从未跟妻吵过嘴,主要是嫌跟她论不到一个层次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