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转到了其它事上,嘉莉不再去想这个问题,直到一、两天后,她去市场时正碰上万斯太太从外面进来。万斯太太认出了她,点点头,嘉莉也报之一笑。这就使她们的认识有了可能。假如这时一丁点也没认出来,那么以后就不会有任何往来了。
过后几周嘉莉没再见到万斯太太,但透过把两边前厅分开的薄墙,听见她弹琴的声音,为她所选的欢快曲子以及出色的弹奏感到喜悦。她自己只能弹得很一般,象万斯太太那丰富多样的技巧,在嘉莉看来已和伟大的艺术相差无几了。迄今为止她所看到和听到的一切——仅仅是零星片断、模模糊糊的东西——从某种程度上显示了这对夫妇过着文雅讲究、富裕舒适的生活,所以嘉莉乐意尽可能发展和他们的友谊。
一天嘉莉的门铃响了,女佣当时在厨房里,她按下了电钮,把底楼大门口的前门打开了。嘉莉在3楼上自己的门旁等着,看来人是谁,这时万斯太太出现了。
“请原谅我,”她说。“刚才我出去忘了带外面的钥匙,所以就想到了按你的门铃。”
这座公寓里的住户任何时候忘了带外面的钥匙,都通常会来这一招,而他们并不为此抱歉。
“当然,”嘉莉说。“我很高兴你这样做。有时我也这样嘛。”
“你看天气不是很让人愉快吗?”万斯太太说,停了一会儿。
这样,他们又说了一些客套话后,便建立起了很好的友好往来,嘉莉发现年轻的万斯太太是一位合意的朋友。
嘉莉和她互相串了几次门,两边的住房看起来都不错,不过万斯夫妇住的要显得豪华一些。
“我想请你今晚上过来见见我丈夫,”他们的亲密友谊开始后不久万斯太太说。“他想见你,你会玩扑克吧?”
“会一点,”嘉莉说。
“好吧,那我们玩玩牌,如果你丈夫回家把他也带来。”
“今晚上他不回家吃饭,”嘉莉说。
“哦,那他回来时我们叫他。”嘉莉同意了。那晚上见到了身材肥胖的万斯先生,他比赫斯特沃小几岁,婚姻生活好象十分幸福,这与其说是因为他的美貌倒不如说是因为他的钱财。第一眼见到嘉莉他就留下了好印象,极力显得温和友好的样子,教她一种新的玩牌方法,给她讲纽约的情况及其乐趣。万斯太太弹了一会儿钢琴,最后赫斯特沃也来了。
“很高兴认识你,”嘉莉介绍他时他对万斯太太说,又充分显示出嘉莉着迷的那种优美风度。
“你以为太太私奔了吗?”万斯先生说,介绍时伸出手去。
“我还以为她找到了一个更好的丈夫呢,”赫斯特沃说。
这时他把注意力转到万斯太太身上,刹那间嘉莉又看到了她下意识里好久不见的赫斯特沃身上的东西——他所擅长的机敏与奉承。她还看出自己穿得并不好——几乎没有万斯太太好。这些看法现在已不再模糊。她的处境清楚地摆在面前。她觉得生活变得单调乏味起来。并从中感到了自己忧愁的原因。往日那不断增多、逼人心头的悲哀又回到身上。什么东西在对这个满怀渴望的嘉莉低语,让她考虑一下自己的前景。
这样的醒悟并没有带来直接的后果,因为嘉莉几乎没有主动之力;然而,她似乎总能随潮入流,轻易地任其带向各方。赫斯特沃什么也没注意到。他没有觉得嘉莉所观察到的明显对比,甚至没有发觉她眼中流露出的一丝忧郁,最糟糕的是,她现在开始感觉到了家里的寂寞,要去找万斯太太作伴,万斯太太也非常喜欢她。
“咱们今天下午去看日戏,”万斯太太说,一天早晨走进嘉莉的房间,仍穿着起床时披上的轻柔的粉红色晨服。赫斯特沃和万斯差不多一小时前就各自出去办事了。
“好吧,”嘉莉说,注意到万斯太太整个外表显示出受到宠爱,衣着考究的女人那种神气。她看起来好象被丈夫深深爱着,一切都心满意足了。“我们去看什么呢?”
“哦,我确实想看看纳特·古德温表演,”万斯太太说。“我真的认为他是最有趣的演员。报纸上说这出戏挺不错。”
“咱们得什么时候动身?”嘉莉问。
“跟着就走,从第34街一直沿百老汇走去,”万斯太太说,“这样散步去很有意思。他在麦迪逊广场剧院演出。”
“我很高兴去,”嘉莉说,“门票要多少钱?”
“不到一美元,”万斯太太说。
然后万斯太太走了,一点钟又来到嘉莉屋里,穿着极漂亮的深蓝色散步服。配上一顶时髦的帽子。嘉莉也打扮得很妩媚,但相比之下这个女人使她郁郁不乐。她仿佛有许许多多嘉莉没有的精致小玩意儿,如金制小饰物,刻上她名字缩写的上等绿皮包,一只花式手帕,等等,这些东西的设计丰富多彩。嘉莉感到她需要更多、更好的衣服,才能与这个女人媲美,觉得谁要是看上她们两个一眼,仅就服饰而言也会挑上万斯太太的。这种想法令人难受,但相当不公道。因为嘉莉的身材现在也长得同样讨人喜欢,越来越标致,以至就她那种肤色看来已是非常迷人的了。两人的衣服在质地和新旧上也有所不同,但这种差异不特别明显,可也使嘉莉对自己的状况更加不满。
沿着百老汇大街漫步,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是纽约的一大特色。在日戏演出的前后,不但聚集着所有喜欢漫步炫耀的漂亮女人,而且也聚集着喜欢注视、观赏她们的男人。这是一支由美丽的脸蛋和一流的服饰组成的十分壮观的队伍。女人们把自己最好的帽、鞋和手套都显露出来,手挽手地去逛精美的商店或进上等剧院——从第14街至34街它们比比皆是。男人们也同样尽可能穿着最时兴的衣服漫步街上,裁缝也许从中得到了服饰式样的启示,制鞋老板也许知道了什么样的鞋楦头和颜色才合适,制帽老板也许得到了制帽式样的启示。假如一个喜爱穿好衣服的人得到一套新衣,他必定先在百老汇大街上出出风头,这是千真万确的。这个事实非常真实,无人不晓,以致几年后有一首流行歌曲发表,详细描述了此事以及其它关于上演日戏期间下午漫步的情景。歌的名字叫《他在百老汇有何权利?》,在这个城市的各个音乐厅里曾风行一时。
嘉莉来到这个城市生活以后,从未听说过这漫步争艳斗俏事;当这一切进行着的时候,她甚至连百老汇街也没来过。另一方面,万斯太太对此却习以为常,她不仅知道它的存在,而且还经常置身其中,故意去观赏和被人观赏,以她的美貌撩动别人的心扉,通过拿自己与这个城市的美丽和风尚比较,避免在服饰上出现落伍的倾向。
她们在第34街下了电车,嘉莉轻松愉快地走向前去,但不久就目不转睛看着那些可爱的人群簇佣着走过,并把她俩也挤着向前。她突然注意到由于受着英俊男人和服饰精美的女士注目,万斯太太的举止变得相当呆板;那些注目并不因为任何礼节而有所克制,直直盯住某人仿佛是正当、自然的事。嘉莉发现自己被人注视,暗送秋波。男人们穿着完美无瑕的轻便大衣,戴着高高的衣帽,手握银头手杖,擦身而过,常常和别人的视线碰在一起而毫不避开。女士们走过去,笔挺的衣服发出沙沙的声音,露出虚假的笑容,芳香四溢。嘉莉注意到他们中间善良的人不多,绝大多数都心地不纯。女人们涂脂抹粉,头发上洒满香水,大眼睛模糊而懒散,这些都屡见不鲜。她吃惊地发现自己就在时髦的人群中,在炫耀浮华之地漫步——而这是怎样一个炫耀浮华之地啊!沿路不少珠宝店的橱窗异常光彩夺目,熠熠闪烁。花店、皮货店、男式服装店、糖果店——一个个接踵而至,应接不暇。街上车水马龙。自负的门卫穿着宽大的外衣,黄铜腰带和钮扣闪闪发光,在华贵的商店门前守卫着。马车夫穿着棕褐色皮鞋,白色紧身衣裤,蓝色茄克衫,忠实地等着在店内买东西的女主人。整条街上充满了富丽和浮华的气派。嘉莉感到她并不属于这个地方。无论如何她表现不出万斯太太的那种风度和潇洒来,后者凭着她的美貌而充满自信。嘉莉只能想到,在很多人眼里她的衣着和万斯太太的比起来,显然是相形见绌的。这可刺痛了她的心,她决定不打扮得更漂亮些就再也不到这里来了。同时,她渴望着得到漫步这儿的欢乐而又不低人一等。啊,那时她会多幸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