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莉不仅渴望着得到所有那些新颖的、令人喜悦的女式服装,而且她还难过地注意到,一些漂亮小姐——走过去时把她挤来挤去,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很鄙视她的样子——也深深被店里的东西吸引着。嘉莉还不熟悉比她幸运的城市姐妹们的打扮。她过去也不知道那些女店员的打扮和派头,现在和她们比起来自己太寒酸了。她们大体上都样子好看,有的还挺俊呢,带着一种独立自主、满不在乎的神气,境遇好些的女店员还显得有些傲慢呢。她们的衣服都很整洁,多数式样美观。不管她看到其中哪一个眼神,必然都会发现那眼神在敏锐地分析着她的处境——她身上的衣服太差劲,她的神态使人人都明白她是来做什么的。一股疾妒的火焰在她胸中燃起,她模模糊糊意识到这个城市里拥有着什么———财富、时髦、舒适、女人喜爱的装饰品样样具备———她一心一意渴望着服饰和美貌。
第2楼上是管理办公室,她打听了一下就走上去。那儿她见到一些先去的姑娘,都是象她一样的求职者,不过因为在城市里有了一点生活经验所以显得更得意和自在一些;那些姑娘仔细打量着她,她觉得讨厌。等了大约45分钟才轮到叫她进去。
“喂,”一个声音剌耳,性情急躁的犹太人叫道。他坐在窗旁一张有活动顶板的书桌旁边,“你在其它哪家商店干过没有,”
“没有,先生,”嘉莉说。
“唔,你没有,”他说直盯住她。
“嗯,没有,”她回答。
“瞧,我们现在更愿意要有些经验的年轻女子。我想我们不能用你。”
嘉莉站着等了一会儿,弄不清谈话完了没有。
“别站着等呀!”他叫喊道,“别忘了我们这儿可是一点空也没有的。”
嘉莉急忙朝门口走去。
“等一等,”他说,又把她叫回来,“把你的名字和地址留下。我们有时也需要女孩。”
她平安地来到街上时,泪水止不住流下来,这倒不是因为她刚才遭到的拒绝有什么异样,而是因为一天来所遇到的事太让她难堪。她又劳累又烦恼。不想再去找另一家百货公司了,而是往前荡去,混在人群里倒是一种安然和宽慰。
她满不在乎地四处荡着,来到杰克逊大街,离河边不远。沿着这条气势雄伟的大道向南侧走去,突然一张贴在门上用不褪色墨水写着字的包装纸,引起了她的注意,上面写着:“招聘包装和缝纫年轻女工。“她迟疑了一下才走进去。
“斯佩杰赫姆公司”是一家生产男童帽的公司,它占去了大楼的一层,有50英尺宽和大约80英尺长。这个地方光线太暗,只有最黑的地方才点着白炽灯。到处是机器和工作台。工作台旁有不少女工和一些男工在干活。姑娘们个个看起来都很邋遢。脸上沾有油污和灰尘,穿着薄薄的、很不美观的棉布衣服,鞋子或多或少都有些破旧。多数女工把袖子挽得老高,露出胳膊,有些姑娘由于太热,把领子敞得很开。她们可算是最下层的典型——个个态度漠然。没精打采,因为成天关在里面,脸色总显得苍白。不过她们倒不腼腆羞怯,颇有好奇之心,胆子大,又爱说粗话。
嘉莉环顾四周,非常焦躁不安,心想决不要在这儿工作。除了一些女工在斜眼瞟她让她感到不快外,谁也没对她有丝毫的注意。她就在那儿等着,直到一层楼的人都知道了她在那里。然后姑娘们中间传着什么话。有一个穿工作围裙和衬衫的工头把袖子挽得很高,这时朝她走来。
“你找我吗?”他问。
“你们需要人手不?”嘉莉说,已经学会直截了当的说话方式。
“你会不会缝帽子?”他又问。
“不会先生,”她回答说。
“你以前干过这种活吗?”他问。
她回答没有。
“唔!”工头说,思考着搔搔耳朵,“我们确实需要一个缝纫工。不过喜欢要熟手,因为没有时间教新手。”他停住话看看窗外。“不过我们可以让你干干修整活,“他最后若有所思地说。
“一周工钱是多少?”嘉莉大着胆子问,因为这个男人态度有些温和,说话也直率,所以她才有这个勇气。
“3元5,”他回答。
“哦,”她正要叫出来,但克制下去了,没有说出心里的想法。
“严格说来我们也不需要任何人,”他毫无表情地说,把她象一件包裹似地打量着。”不过你可下星期一早上来,“他加上一句,我可以安排你工作。”
“谢谢,”嘉莉精神不振地回答。
“如果你来,带上工作围裙,”他又说。
他连名字都没有问她一下就走了,把她一个人留在电梯旁。
尽管这家公司的外表和每周所付的薪水对嘉莉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但她辛辛苦苦找了一天的工作,总算找到了一个,这又是让人欣慰的。她无法相信自己会接受那份工作,虽然她的愿望不高。她习惯于比那更好的生活条件。她的经历很单纯,过惯了乡村那种自由自在的野外生活,因此,一想到成天被关在屋里劳动就觉得反感。她从未生活在肮脏的环境中。姐姐的房子是很干净的。而这个地方满是污垢,十分低矮,姑娘们都粗鲁麻木。她们心里一定很难过,她想。但不管怎样总是有人给她活干了。如果她一天能找个工作,芝加哥固然也不是那么坏。也许往后她还能找到更好的工作。
可随后的经历也不是很令人鼓舞。她被非常粗鲁、非常冷酷地从那些舒适堂皇的公司赶了出来。要么就是他们只要熟手。她痛苦地一次次被拒之门外,最让她难堪的是在一家服装公司,那是在第4层楼上,
“不,不,”一个粗暴壮实的工头说,他管着一个昏暗的车间,“我们不需要任何人。别来这儿。”
转眼下午过去了,她的希望、勇气和精力也随之消失。她本来是非常顽强的。如此认真的努力理所应当得到更好的报偿。她感到疲乏不堪,觉得这个大商业区越来越庞大,越来越残酷无情。所有的大门似乎都对她关着,那种拚搏是太残忍了,以致她根本不能希求找什么工作。男男女女们源源不断地匆匆打她旁边走过。她感到孜孜为利的追求象潮水一般涌着——感到她孤独无援,而没有意识到她就是那潮水上的一根小草。她徒然地四处徘徊,想找到可以求职的地方,但发现没有一扇门她有勇气进去。到处都会是一样的结果。她忍辱负重去恳求别人,得到的却是断然拒绝。她身心都感到难受,转身向西,那边是明妮的家——那是她牢记在心的。她开始怀着厌恶、困惑的心情往回走——求职的人在黄昏时经常如此。在经过范·伯雷街以南的第5大街时,她打算坐车回去,但路过了一家批发鞋的大公司门口,透过大玻璃看见一个中年先生坐在一张小桌旁边。一颗本来已确然失败了的心,常常会产生一种可悲的冲动,最后滋长出一种困扰不堪、孤注一掷的想法——她现在就处于这种情况。她谨小慎微地穿过门口,来到先生旁边,他带着一些关心望着她消沉的面容。
“什么事?”他问。
“你能给我个事干吗?”嘉莉说。
“哦,我真的不知道,”他温和地说。“你想找什么样的工作——你不是一个打字员吧?”
“哦,不是,”嘉莉回答。
“瞧,我们这里只雇用薄记员和打字员。你还是从旁绕到楼上去问问吧。几天前他们还真需要人手。去问问布朗先生。”
她赶紧绕过去来到旁边入口处,乘电梯到了4楼。
“她要找布朗先生,威利,”电梯员对附近一个勤杂工说。
威利去了,片刻之后带信回来说,布朗先生让她坐一下,他过一会儿就来。
这是贮藏室的一部份,它让人无法想到整个地方是什么样子,因此嘉莉对这里的工作情况毫无所知。
“这么说你是来找工作的,”布朗先生问了她的来意后说。“你原先在哪家鞋厂干过没有。”
“没有,先生,”嘉莉说。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嘉莉告诉了他。“瞧,我也弄不准能不能给你活干。周薪4元5你愿意干吗?”
一次次的失败已把嘉莉弄得焦虑不堪,所以她并非不觉得这是很可观的了。她先前并没想到他给的工资会少于6美元。然而她还是默默同意了,他留下了她的名字和住址。
“好吧,”他最后说,“你下周星期一早晨8点来报到。我想我能给你安排什么活干。”
他使她想到各种可能的事情,使她恢复了生气,确信终于找到工作了。一股热血顿时涌遍全身。她的神经不再紧张了。她走到繁忙热闹的街市上,感到了一种清新的气息。你看,人们个个迈着轻快的步子,她注意到男男女女都面带笑容,断续的谈话,悦耳的笑声一阵阵飘进她耳里。空气让人轻松愉快。人们已经在从一座座高楼里涌出来,他们一天的工作结束了。她注意到他们都面带喜色,想到姐姐的家和等着她的晚餐,她便加快了步子。她急忙赶着路,也许疲倦了,但脚步却强劲有力。明妮将会大加称赞的!啊,芝加哥漫长的冬天——那明媚的灯光,那众多的人群,那欢快的娱乐!这毕竟是一个令人惬意的大都市啊!她新找到的这家公司是一家不错的机构。窗子明净宽大。她也许能在那儿干得很好。这时她想到了德鲁特——想到了他对她说的话。现在她感到生活更加美好,更加欢快活泼,充满生气。她兴高采烈地登上一辆电车,感到血液仍在欢快地流动着。她一心想着她会在芝加哥生活下去。她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她会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