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黄昏,牢记阴暗。
这一天提审时,预审照常未从文华的口中得到想到的结果。赵志刚已经不耐烦。“文华老弟,你的头脑总是不清,我们还是找个地方,让你好好清醒一下吧。”
从预审回牢房时,便换了阴面牢房,房间地铺的草很薄,这分明是冻刑。文华抖抖索索地住进了冰冷的破牢房,文华抽搐了几下身子,慢慢张开了眼睛。光影慢慢在眼前凝聚,灰色的石墙,洞开的窗户,寒风伴着细雪就飘落在了不远处的地上。已经积攒了薄薄的一层。
想让寒冷来屈服我的意志,难道这里比北朝鲜战场上的零下四十度的冰天雪地还要冷?在那里即使十个脚趾甲都冻掉了,也不能冻掉我的意志!
移动了一下身子,文华试探着要起一下身子,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腰部传来。“啊,这些畜生打人可真狠。”腰上的旧伤看来是更加严重了,文华因腰椎骨折在省民政厅假肢工厂做的腰卡子这次也被这群强盗强制夺走了,以至于护腰支架的坚实附着感也消失不见了。慢慢地,文华忍着剧痛在监舍地面上冰冷的草堆里挪动着,慢慢地侧着身子靠在了墙的一边,昏暗的光线之下,他从兜里摸出了已经筋断骨折的眼镜,哆嗦着把它挂回了脸上。
在渐渐清晰的视野中,他发现这个冰冷的监室中并不只有他自己,在对面地铺上还趴着一个人,一动不动。奇怪的是,脚上竟然被绳索系在两根大铁棍上,趴在冰冷的地上。这人隐约还喘着气,身子同样在瑟瑟地抖着,背上的衣服已经破裂成一缕缕的布条,布条的缝隙中露出了结痂的皮肉和青紫的瘀伤。
文华喘着气抖索着扶了扶脸上的眼镜,好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些,他开始好奇隔壁那个奄奄一息的囚犯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才得到这下场。但转念又一想,该不会是像自己一样被强制关进这没有生气的牢笼的。这还是共产党统治下的世界吗?这是几十年来自己笃信的法治社会吗?这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文华身上的疼痛暂时已经忘记了,心中只有无边的失望和悲哀,他不愿相信眼前的一切和自己过去的经历。只是作为一个医生,他清楚地知道,寒冷对一个伤者意味着什么,那是死亡的加速剂!亲身的经历,让他无比地清楚眼前的这个人在未来几天如果不接受治疗,继续这样下去,很快可能丢了性命。
在朝鲜战场上,零下四十度的严寒,因冻伤无法医治而致残致死的战士们的凄惨情形浮现在眼前。文华作为一个医疗队的医生,却是无比痛苦且无能为力的,那情形就跟眼前有什么分别,就算是罪大恶极,也不应该得到这样的摧残和折磨。
文华挪动着身子,剧痛自腰部又一阵一阵传来,他忍耐着,一寸一寸地靠近了对面趴伏在地上的人。他伸出颤抖的手,推了推那个趴在地上的身体,那人无力地哼哼了几下。作为医生救死扶伤的天性,文华忍着浑身的剧痛,缓慢地从周边划搂了一些草,费力地盖在了那人的身上。感受到突如其来的温暖覆盖背上,那人幸福的呻吟由肺腔里挤出……呃……
文华又哆嗦着爬到了避风的墙角,身上依然穿着泥水中滚爬得半湿的破棉袄,忍着刺骨的寒冷瑟缩地眯上了眼睛,他也终于没了力气,准备休息了。
天黑了,闭上眼睛竟不知道明天是否还能醒来。这一夜,文华是在瑟瑟的颤抖中度过的,他一直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一些人一些事始终在他的周围飘渺萦绕着,他看不清是谁,有笑的,有哭的,有喜悦的,有哀嚎的……
第二晚深夜,在朦胧中,他听到了来自远方的呼唤:文大夫……文大夫……你醒醒啊……
飘渺的声音有些无力嘶哑,这是来自地府的召唤吗?不,不是的,文华问心无愧,没做过坏事的人是不会下地狱的!
猛然间的惊醒,让文华猛地睁开了眼睛,这反而惊吓了正在呼唤他的人。
“文大夫,是我在叫你,快,你快把我这的草拿回去盖在身上,这一夜你肯定是冻坏了。我认得你,你的事情我听那些看管监牢的人说了,你一定得保重身体啊。”
原来是趴着的“死人”活过来了。虽在深夜,依稀可见那人明亮的眼睛。
“你醒了,醒过来就好,那些畜生怎么把你打成这样,你到底犯的什么事让他们这么糟践你?”文华奋力地靠近了那个腿上绑着大铁棍的人。
“文大夫,我没啥大事,打架不小心伤人就进来了,原来也只是单纯被关着,可就是前天顶撞了赵志刚,他就把我没来由地这么整治。”
文华脑子里突然明白了过来,赵志刚这是要杀鸡警猴,想通过这样卑鄙的手段让自己害怕,让自己服软,这分明是从汉奸鬼子那里学来的卑鄙伎俩。
朦胧中,文华仔细看清楚了那个人的样子,乳臭未干,居然还是个孩子,顶多十五六岁,为了自己就被打成重伤。
“唉……孩子,你受苦了……他们打你是为了给我看……是我对不住你。”文华说着,不断地摇头,不断地叹气。
“文大夫,你别难过,没事,我体格好着呢,能扛得住,俺知道你是个好人。我打架是因为学校里的流氓欺负同学,我学过点功夫,结果出手重了,把那人伤了,谁知道那人是咱县公安局长的亲戚,整日仗着他的势,欺负男同学流氓女同学,我家也没啥背景,我爹又走得早,只是让我妈在家担心了。”
“原来这样,好样的,你是个有正义感的孩子,可那些个恶霸不是你这样一个孩子可以抵抗得了的。哎,多说却也没用,我还不是像你一样进来了。不说了,来,挪挪身子,你身下的草太薄了,我再给你揎一些。”文华说着拢了一堆干松的褥草匀溜地揎到了这孩子的身下。又在他身上腿上堆了些。
“文大夫,谢谢你,这下暖和多了。我叫刘义,你叫我小义就行。文大夫,我娘前年找你看过病,就是你亲自给她看的,到现在我娘的病再也没犯过。俺娘听说你被抓起来的事情后,一直念叨着好人没好报,她相信你一定不会做亏心的事情,一准是被冤枉的。文大夫,你一定得坚持住,一定要清清白白出去,等我出去以后也要跟你学做医生,给人治病。”说着对文华嘿嘿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山里喝泉水的孩子啊,牙齿都是这样白。孩子到底是孩子,多么天真善良,多么地淳朴。
“嗯,那没问题的,小义。”文华颤抖着伸出手整整小义乱蓬蓬的头发,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慈爱的感觉。“天还不亮,咱们爷俩先挤挤,等暖和一点再睡会儿,。”说着顺着小义僵直的身体躺了下来,紧紧地抱住孩子的身体,两个人的体温,真的可以互相取暖,这是那些畜生所未能料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