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颖随着看守的战士进到监舍里面,阴冷的环境和到处弥漫着的霉味,让她不禁地身心一紧。
继续向监舍里走却被看门的守卫拦住了,守卫目光倾斜到于颖身上,上下打量着,这让她感到一丝诧异,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那守卫见她迟迟没有反应,便一把拉下她随身挎着的包袱,没等于颖反应过来,守卫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拆开包袱来仔细地检查着,里面除了饭菜,大概没有可供他们提神的东西了。
“拿走,拿走,探监的,快着点。”守卫不耐烦地说着。
尽管他们的举动让这个外表柔弱的女人一时畏惧,可的确是要经过这个程序的。不管外来人带进的是什么,总要先被他们仔细看过之后才能放行。这些杂碎也不想因为他们的一时失误丢了饭碗,万一一个不小心,让密信来去自如,那可是他们担当不起的责任。
文华的身体一直不好,这样的环境他可怎么受得了!
再往里走,一个凶神恶煞似的人物站在墙角里望着自己,眼睛里的凶狠让人望而生畏,那是一种职业病的表现,就像一只镇狱的猛兽,让人不寒而栗。
走过凶神,前面就是文华被临时安排的单独的监舍了,门边已经立着等在门口的小战士魏子。
魏子曾经见过于颖这个善良的女人,知道她这次探视的机会来得不易,早早地就打开了监舍的门,示意她赶紧进去。只是于颖身后还有一人似狗皮膏药一样的紧紧贴着她,迟迟不肯离开,那是专门为探望犯人时安排的“人肉窃听器”,手里居然攒着笔和本,倒像是和领导随行的秘书一个职责。别指望犯人还能真正自由地畅所欲言,他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成为他罪上加罪的证据。
于颖还是转个身对这善良的小战士感激地点点头,走进了文华被临时安排的监舍里面。这间监舍之前是一直被称作雅间的,通常是提供给一些受特殊照顾的在押人员,里面条件相对不错,木床、木桌还有一把椅子。文华正坐在木床的边上,手铐和脚镣也被事先安排除掉了。
桌子上放着热水瓶和搪瓷杯。看见于颖来了,文华条件反射一样地弹了起来,伸出双手,嘴唇嗫喏着:“你来了……”
望着自己丈夫,铁青的脸色,颤抖的双手,佝偻的腰身,在这几个月里仿佛老了十多岁。
文华虽然之前已经被修饰了一番,但是一些伤痕仍然是无法掩盖的,裸露的头皮上的疤痕,脸上隐隐的青紫淤痕,手腕上的溃烂,身上虽然被衣服掩盖着看不到,但能看见的这一切都在说明着,这个人曾经饱受折磨。
丈夫的情形已然让于颖再也忍不住泪水,已然忽略了旁人存在,出于一个女人也是妻子的本能,哇地一声哭出来,立刻扑到丈夫的身上,“文华,你这是受了多大的罪”。
突然的负重加重了文华的伤腰,让他不自禁地疼得抽搐了一下,一个趔趄坐在了床沿上面,面露痛苦。
于颖连忙扶住自己的丈夫,心痛得已经让她无言,她不知道要怎么跟丈夫开口才合适。
文华看着妻子的瞬间,只是坚强地挺了一下腰板:“别担心,我没事,你和孩子们都好吧?”
这声音显然是无力的从文华嘴里挣脱出来的,于颖一个劲儿的点头。“好,我们都好。”于颖再一次忍不住眼角的泪水,如珠帘一样顺着眼角滚滚而下。
站在门口的魏子也不禁眼角潸然,这场景总是他最想见到,却不擅长见到的,于是默默地转身走开了,那个“人肉窃听器”不知怎地也走了,也许有了恻隐之心,虽然这有违纪律,但是他实在是没法去目睹这样的一幕心酸场景。
看着魏子和别人离去,于颖连忙解开自己带来的包袱,把自己准备的吃食一样一样地摆在文华眼前的桌子上。
“文华,我做了些你爱吃的,快吃点,这里果然是个人间地狱,你都瘦成啥样了。”
文华看着妻子给准备的饭食,心里无比的温暖,多日的冰冷苦狱,早让他的心如坠冰潭。这份温暖如同三月阳春,瞬间就融化了他心中的寒冰,他微笑着骄傲地拿筷子在桌子上顿了顿,望着自己的妻子,大口的吃着这些饭菜。
终于看到丈夫吃着自己新手给他做的饭菜,于颖心里也是万分地欣慰,至少他还活着,至少他还能吃自己给他做的饭食,却也是件大好事了。
不过她还是经不住要问文华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不是嘱咐了赵志刚要关照的,可还是被打的遍体鳞伤,于颖反倒开始有些抱怨,嘴中竟还吐出几个她平日里跟本不会沾染的粗俗词语。
当文华听着平日里温婉的妻子竟然在恶狠狠地骂人,不由停住了咀嚼着美味的嘴,咧嘴一笑:“你放心,乌云只能暂时遮住太阳,不会遮一辈子的,我只要死不了,就迟早能出去,出去我就一定可以讨回清白。所以,你不必担心也不必难过,既然事情摊上了,我们就要扛住,我是党员,你也是党员,我们要对党负责,受点苦难不算啥,党一定会还我清白的,你只要在外面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孩子,我在里面就没有什么好担心顾虑的,你一定要相信我,相信你自己。”
文华说完,便又俯下身子吃了起来。听了丈夫这一番坚定的话语,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所有的忧虑和担心,竟然全都不见了,看着丈夫吃得欢快的身影,让这个久违笑容的女人又一次将笑容流露上嘴角。
不可否认自己妻子的手艺是很好的,他如风卷残云一般地吃着,但是吃着吃着,文华好像记起了什么,用妻子带来的草纸包起了一些鸡蛋和鸡肉之类的吃食,藏在了自己的衣服里,因为他还有一位同窗好友,美味可不能自己独享。
看着丈夫如小孩子一般的行为,于颖却渗出几滴泪水来,这是怕吃了这顿没有下顿啊!文华连忙解释道,还有一位小朋友得吃点有营养的东西。
于颖这才收了收心绪,扳过丈夫的身子问道:“外面说快要对你公审了,你是怎么打算的,听说即使你不招认,也要对你进行强判。”
“他们要怎么判是他们的事情,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而且即使他们把这个侮辱县委书记的罪名强加在我的头上,有朝一日我也会还我的清白的,你放心,他们杀不了我的头。”
文华说完了又是憨憨地一笑。
“我从打鬼子的时候就参军了,什么阵仗没见过,就他们这些跳梁小丑,不能把我怎么样的。孩子他妈,你就放宽心。”
于颖听他这么说,也只得放宽自己的心绪。
“你是怎么进来的?是赵志刚让你进来的?”文华接着问道。
“他说是跟上级请示了,才允许我进来看你的。”
“真是好人哪,孩子他妈,可这年头人鬼不分哪……你得看清楚了人,我进到这里面搞成这样子,都是咱们的好邻居所赐……我真是……惭愧交了这样的好友。”
听文华这么一说,于颖睁大眼睛看着他,这个结果当然很难让她接受,但她却并不意外,她也是个聪明的女人,从赵志刚态度的转变,她似乎早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只是那个时候,她尚不能确定自己的预感是否正确,这下从文华嘴里得到证实,她开始打从心里鄙夷道貌岸然的赵志刚。
“你自己心里有些数就好了,态度上也不要表现出来,我确切地知道是他出卖了我,不然李治明是不会找到我头上的。人心叵测,我们当他亲人一样,他照样背后捅咱们一刀。”说着,文华的语调有些悲愤了。
于颖还记得那个燥热的日子,公安局的人突然来到她家里翻箱倒柜,搞得一塌糊涂。没等她张口想要问个究竟,却被勒令老老实实站到一边去。抄家的人最后带着一大包缴获的东西走了。文华回家之后,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到了中午12点钟,3名制服警察和两名便衣又闯进了家里,宣布自己的丈夫被拘留,给他戴上手铐,五花大绑地押走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想起来时时让她心惊肉跳,一切都那么地突然,让她的生活就如突然天崩地裂,不能抗拒。
高墙有顶,铁窗无情啊。对于自己家为什么被查抄和丈夫的突然被抓,她也是莫名其妙了一阵子。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与她朝夕相处的丈夫究竟犯了什么天条。
这个疑惑直到听到今天丈夫的话,于颖的心里才猛然明白了。于颖的心里一时间乱极了,简直是混沌了,说不出什么感觉,自己也没有什么想法,用一个字来形容只能说是“堵”。
文华现在只是忙着吃,两个腮帮子都塞得鼓鼓的,他要尽力让自己多吃点,这样他就会获得更多的能量去抗争。尽力吃得欢快一些,这样也会让自己的妻子得到安慰。
于颖看着文华努力地吃着,心里着实是安定了很多,最起码丈夫比自己想象的境况要好很多,最起码他还能吃自己做的饭菜,最起码他还活着,而且精神状态看起来旺盛而且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