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四十岁,是一个电工。这份工作对于社会就向游击队对于整个战争,可以说很重要,也可以说不重要。
妻子英不是很漂亮,但年轻时很性感。那时我们交往才三天,我便在公园的树林里与她强行做爱。当时我不知怎么了,就像着了魔一样。
“你这是强奸……”她用一件衣服遮住身子,哭哭啼啼地说。我一把抱住她,大声说我爱她,并说了一些海誓山盟的话。她这才慢慢止住哭泣。后来,她糊里糊涂地嫁给了我。婚后,从未听她说过自己很“幸福”,我也很少碰她。事实上,我已经不爱她。我对她的激情只是在强奸时那一瞬间。
失去爱情与性的我已经没有追求,只希望好好培养儿子。看到他对我从农村带回的上梁红绳不屑一顾,我会伤心不已。要知道,那是专门为他取的,在农村被奉为大吉之物。在他眼里,父亲没有男人的气概,唠唠叨叨。他绝对想象不到我年轻时的凶猛,不然他决不会存在这个世上。也许婚后的某些东西压抑了我内心的野性吧。至少,那个东西是存在的。儿子的成绩在班里名列前茅,这令我和英感到欣慰。他是我们的希望,尽管很漫长。
“家里还欠好几个月的房租呢。”英悄声在我耳边说。
夜深人静,我们的被窝是热的。
几年来,对于家庭琐事我厌烦至极,总指望妻子能很好的处理,到现在,即使听也不愿听。长此以往,身心是否会像生锈的机器呢?
“交了不就得了。”我不耐烦地说。
“哪有钱交啊。”她几乎要哭出来,我能感觉得到她的喉咙在发抖。
我默不作声,就像拉断的琴弦。如果当初听从岳父的建议借钱把产权买过来,也就不会这般狼狈。现在,每个月的房租如同一个甩不掉的包袱。
“要不让她隔个十天半月再来,这个人好说话吧……”英为难地自言自语。
我年轻时自尊心很强,现在更是如此。贫穷有时会让人自我欺骗,幻想下个月的日子会好过些。事实上,残酷的现实远比步入四十岁更加令人无奈。
在这一点上,妻子做得远比我要好得多。没有她就不会有这个家,这是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
我心存感激地看着月光下的她,伸手去摸她的下身。
“今晚不要了,困着呢。”
“我们好久没做了,你不闷吗。这,这么长时间……”我压在她的身上,两只手牢牢地捏住她的乳房,吻她的嘴唇。
“不要勉强了,”她冷冷地盯着我,“又喝酒了吗?”
她也看得出来这只是我逢场作戏回报对她的感激,于是断然拒绝了我。我也见好就收,转过身去。
英轻轻的鼾声就像夜里的哀乐。我静静地躺在她身边,丝毫没有睡意。如果我是一个颓靡的男人,那我就可以点燃一支烟,可我不会抽烟。墙上石英钟的秒针滴答地响。真奇怪,十几年来,我从未注意到它的响声,以为入夜后卧室便是绝对的寂静。此时它却入耳不断,无法摆脱。我似乎触怒了自然的和谐。我的身体早已疲劳,尽管我的精神在反复抵制这种疲劳。好几次我都在即将入梦时挣扎地睁开眼,然后闭上眼睛。时间在此时无比迅速地流逝。我捕捉不到它,也无法感知此时的我是清醒的还是处在梦境之中,于是什么也不去想。临界的美感就像午时的花园。我陶醉万分,不停地旋转。空间之路纵横交错,我会在与困倦的搏斗中不时睁开眼睛,以确定自己的位置。这样的动作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某一刻,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行驶的列车里。
这是一辆普通的列车。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人。
“你醒了?”嘶哑的声音。
我对面坐着一个老太太。她的鼻头很长,上面布满黑色的小点,就像一小块发霉的蛋糕,脸上的横肉就像欧洲的一种猎犬。
“你是……”我坐起来。
“真行啊,一个人占了两个位子。刚才一个五岁的小姑娘上来,看到没有座位又下去了。”
“说什么呢,这里不是有很多空位子吗?”我抗议道。
“傻,傻,”老太太一个鼻孔出气,“只有你旁边的位子她才想坐。”
“听不懂你说什么,”我不耐烦了,“告诉我,这是通向哪里的火车?”
“说笑。”
“说不说?”
“你真的不知道?”她一脸惊讶的表情。
我懊恼地看她一眼。
“真奇怪,按理说……按常理说,来这里的人没有不知道的啊。你最后一个记忆是在哪里?”
“自家的床上!”我大声喊。
“嘘,安静,安静,”她看看四周,“你身上也不是睡衣啊,挺整齐的一套嘛。”
“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算了,算了,还是不告诉你为好,这种地方……”
看到她从容的样子,我顿时心生厌恶:“那让我回去!”
“让你来的人又不是我。”她平静地看着车窗外。
“不可理喻!”我蓦地站起来。
在车厢尽头,坐着一个五十上下的男人。他身上裹着很紧,口中痴痴地呓语。在第四个车窗旁边,坐着一个女人,目光呆滞,脸就像抹了一层水泥。她的对面是一个穿长衫的男人。我只看到他的背影。在他们的另一边,隔一个过道坐着一个紫发女孩,她非常漂亮。
我打开过道的门,想去另一节车厢。
“停下!”老太太在后面大声喊。
门已经打开。我的眼前是一片广阔原野,分不清白昼还是黑夜,似乎有一点亮光。疾风就像要把我卷走一样。下面有无数双不知从哪里伸出来的手。一只手揪住我的裤腿。我慌忙地挣扎开,退回来把门牢牢地关上。
“看到了可怕的东西吧?真是的,如果掉下去就别想回来了。”
“这列火车有几节车厢?”我吃惊地问。
“十八节。不过你永远走不出这节车厢,因为其它的地方不属于你。”她平静地说。
“天哪……还有下面的手是什么?”
“都是死人的手。这个世界……唉,既然你看见了,知道也无妨。这里是通向另一个世界的列车。另一个世界,就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明白吧?要不就说这里是一处驿站,接送各处的游魂。不过,你是怎样死去的,应该很清楚吧?”
“不!我没有死,我敢肯定!”
“这就奇怪了。一到这里,没人会把你当作活人。”
“是在做梦吧?一定是的,刚才我还在床上,和英……对,一定是梦!”
老太太怜悯地看着我:“坐下来静一静吧。”
我垂头丧气地在原处坐下,呆呆地看着窗外。外面的平原无边无际。黑夜笼罩大地,没有一丝光亮。耳边有火车的轰隆声,也只有火车的轰隆声。
“这列车将要去哪?”平静下来后,我问。
“它没有固定的起点,也没有固定的终点。因为灵魂去的世界是不同的,所以它的路线自然也就不同。”
“这简直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真是梦境。”我伏在窗边,几乎要哭出来。
“别难过,难过也没有用,也许结果会好起来呢。”她拍我的肩膀安慰道。
我们彼此又沉默了好一阵。车厢内仅有的几个人并不在意我们的谈话。他们既无表情,也无声音。
“你也是一个灵魂?”
“也许是,也许不是,我不知道,”老太太笑笑,“我是这节车厢里的向导。”
“那你一定看过不少悲哀的死人吧,他们都很惨?”
“恰恰相反,他们都是平静、冷漠的,既不悲哀,也没有过多的话。我刚才在想,或许你真是一个活人,因为你的表现与他们大不一样。”
我心中又燃起一丝希望。
“但愿像你说的那样,结果会好起来。”
“恩。”
我们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