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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两人吵架必须有一个人做出让步,这样僵着对谁都不好,他是绝对不肯认输的,既然他不肯认输,我只能退一步。”她给自己鼓起气,振作了一下精神,开始朝着卧室走去。

“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我一定会解决的很好的!”她又振作了一下精神。

“会的,一定会的……”

“谁?”国庆听到了门外女人衣服的窸窣声,高声问道。

“是我,红红”传来了红红坚定而愉快的声音。

“什么事?”国庆迎着红红刚才的话,问道。

国庆身材魁梧,是政府的一个职员,此时正坐在卧室里整理着账单。一头乌黑浓密的短发,光洁白皙的脸庞,此时听到红红的脚步声,整理账单故意加快了速度,竭力装出一副严肃而轻蔑的神气。

等到红红走到他身后,他才回头向她瞧了一眼。那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泽,那迷人的眉,高挺的鼻,绝美的唇形,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与优雅。尽管红红和他闹不和,此时红红看到他心里还是一下子软了下来。当年她第一次见国庆的时候,就是这样被他迷住的,也就是这样决定在三个月之内嫁给了他。红红走近的时候,他原想摆出一副严肃果断的样子,结果他没有。

“国庆!”她怯生生地悄声说,“我错了,”她把头缩在肩膀里,竭力装出楚楚可怜的样子。他看上去却容光焕发,精神饱满。

她迅速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他那神清气爽的模样。“他很得意,他很满意于现状,”她想,“可我呢……他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真叫人讨厌,可大家还是喜欢他、称赞他,我最讨厌他这副样子了。”她闭紧了嘴,苍白的脸上掠过几丝红晕。

“你有什么事吗?”他平静地说着,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国庆!”她又低低地说了一句,“我爸爸明天要来了。”

“来就来吧!怎么了?”

红红感到自己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她最讨厌他这种明知故问的态度。她喉咙里就像有东西哽住,喘不过气来,眼睛里泪光闪闪。但是她没有再说什么,站在那里不知做什么好。

这时候,客厅里哗哗啦啦的声音,儿子在客厅里扔玩具,把东西弄翻在地上。红红定了一下神,冲出门去,“砰”的一声把卧室的门带上。

儿子宝贝弄翻玩具之后,高兴的向国庆跑来,他爬上他的膝盖,嘻嘻哈哈地笑着吊在他的脖子上,吻了吻他那焕发着慈爱的光辉、因为刚才大笑而涨的通红的脸。然后他滑下膝盖,松开双手,正要跑开,却被国庆拉住了。

“妈妈怎么样,在干嘛?”他抚摸着他光滑娇嫩的下巴,同时对儿子报以微笑。

“妈妈在收拾客厅!我刚才打翻了玩具箱,”宝贝回答。

国庆笑眯眯地看着宝贝说:“你做的很好!”同时对儿子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妈妈高兴吗?”

宝贝知道,这段时间爸爸和妈妈好像不怎么说话,妈妈心里不高兴。这一点爸爸应该知道,他刚才那样若无其事地问,显然是装出来的。他为爸爸感到脸红。国庆立刻觉察出来孩子脸上微妙的变化,脸马上红了。

他从写字台上取出一盒昨天刚放回来的巧克力,挑了几颗最好的送给宝贝,吻了吻他的额头和脖子,这才放他走。

孩子跑出卧室后,国庆坐着没有动,叹了一口气,“孩子我装作不管,我不管你必定管,”他想着,“就是要让你忙起来,就是要让你没时间想别的,女人在家闲多了事就是多。”国庆独自走神了几秒钟,继续整理他的账单。“这可怎么办?刚才红红走进来告诉他的话他已经很明白,他也知道怎么做,只是他不想这么顺利的答应她,这么长时间的冷战,一句话战线就彻底崩溃了?他感觉这样太没意思了,”他垂下头,英俊的脸上露出胜利者的喜悦,“那么我现在该做什么?”他自言自语着,但内心却在说,不用理会她,除了虚情假意,不会有别的,他们的关系已无法弥补。冷战了这么长时间。现在除了虚情假意、说谎骗人之外没有别的办法,而虚情假意、说谎骗人也是违反他的本性的。

“但早晚得解决,总不能这样一直僵着,”他思考着站起来。挺起胸膛,抽出一支烟,点着了,吸了两口,迈着大步走出卧室,穿过客厅,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穿过客厅的时候,她正在客厅收拾着东西。只要她从办公室一进入家门,就会被一大堆家务事包围着,办公室就成了她唯一的避难所。她一边做着家务一边从头至尾重温着和老公的那场谈话,她感觉受到了很大的委屈,“所有人都说他好,我怎么就爱不上他,原因是……?”就这样,红红在日常琐碎的家务事中把自己的痛苦暂时淹没掉。

第二天,爸爸没有来,倒打电话给红红让回家过几天。这是红红真正希望的,她真怕爸爸来的时候,国庆不给面子,不配合她。

上午,哥哥红卫到车站去接红红,他在车站上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的高中同学霍小东。小东刚刚从A市回到老家。

“霍小东!”红卫高声喊着,“多年不见!刚从A市回来啊?”

“是的,今天刚回来,早一站下了车有点事!”霍小东像遇见久别的同学那样一把握住红卫的手,笑颜逐开地回答。他和他一同走进车站有空隙的场地上。

“人才呢!就是不一样,”红卫回答着。

霍小东并不否认的样子笑了笑,但立刻把话岔开去。

“你在车站等谁呢?”他问。

“我吗?来接我妹妹,”红卫回答着。

“是这样!”

小东心不在焉地回答,说实话,一提到汪红卫这个名字,小东就模模糊糊地联想起高中时一些乏味的事情来,他似乎不记得有汪红卫这个人,更不曾知道他有几个姐姐或者是妹妹。不过今天久别回家乡遇见熟人他还是挺高兴的。笑嘻嘻地挽着红卫的手臂,谈话也特别的热乎。

“上学的时候就知道你以后会有很好的发展,”红卫继续说着。

“是吗,呵呵……”小东快活地笑着。

“车快到了吗?”红卫问着车站上走过来的一个卖票的。

“马上到!”卖票的回答。

小东含有笑意的看着红卫,等待着自己的姑姑。

车子到站了,性急的乘客一个一个跟着往下跳,有的乘客边下车边说着话,有的一下车就在找寻着自己的亲人。

红卫和小东摆了摆手,走到停着的列车旁,环顾着车内和每一个下车的乘客。小东站在空地上,想起刚才红卫对自己的评价以及每一个乘客看他时羡慕的眼神,不由得挺起胸膛,眼睛闪闪发亮,感觉自己好像一个得胜归来的将士。自己的姑姑从不远处走来,正在喊着自己儿时的小名。此时红卫手里拎着东西也正从车站处走来,后面跟着一个女的。他凭他丰富的社会经验一眼就看出,这是一个特殊的女人,与以前他交往的任何女人都是不同的。当姑姑拉着他走的时候,他忽然觉得他必须再看她一眼。不是因为她多么的美,或者是她多么的光彩照人,而是因为她经过他身边时,整个身体的姿态所散发出的女人特有的风韵和整张脸上那异常温柔的神态。

他在看着她,但是她没有看见他,不过她还是对着他的方向转了一下头。她那双美丽的眼睛似乎在友好而关注地盯着什么东西看,又仿佛在找寻什么人。在这短短的一瞥中,小东发现她脸上似乎有一种被抑制着的生气,从那美丽的眼睛和和完美的嘴唇中掠过,她身上还留有青春女孩所特有的气息,她故意收起眼睛里的光采,又违反了她的意志,在她隐隐约约的笑意中顽皮地透了出来。

小东这才想起,她就是红卫的妹妹。

此时红卫正向自己走来。

红红离得远远的,一动不动地站着,她的眼睛里含着笑意。

“生个这种女儿多好啊!”小东的姑姑说到红红,“她一路上尽是和我聊天,不停地给我捶背。”

小东的姑姑是一个挽着发髻,五官不是很清楚,肥胖的老太太,一生生有三个女儿,且每一个人的身材都有发展成她的趋势。她一下车就热烈地握着小东的手,同时张起嘴巴,眯着眼睛打量着小东,并有比较的看着路过小东身边的每一个青年,肥厚的嘴唇露出一丝笑意。

“想起你家闺女了是吧?”小东冷冷地回答,小东之所以冷冷地回答,是因为他怕姑姑看出他的心思,姑姑心直口快,看出来她会直接说出来,很不给自己留面子。

红卫此时已走近,过来和小东告别。

“哎呀!原来我们还熟悉啊!”她快活地说着,嗓门很大,“你快过来啊!”

红红走进她的时候,她一把握住红红的手,就像握住小东的手那样说,“有一种女人你看着她会很舒服,你同她聊天的时候会更舒服,但是当你和她坐在一起的时候是最舒服!”红红只是站着,脸上又浮起了微笑,一个从心底而发的对她亲切的微笑。

“这是我妹妹!”红卫对他们介绍着。

他不说这句话,小东也已经知道她是谁了。红卫介绍完他还是很高兴,并且先伸出了手。此时红红涨红了脸,微微低下头,接着又抬起头挺直了身子,带着荡漾在脸上的微笑,把自己的右手伸给了小东。小东握了握她伸给他的手,红红也大胆握紧了他的手。她这样用力的握手使小东很高兴。当她和哥哥一起转身的时候,她的身段是那么的优雅,步态是那么的轻盈,整个人给人的感觉是那么的舒服。

“我怎么那么喜欢她呢!”小东的姑姑说着。

小东也这样想。他目送着她离去,直到她优美的身影看不见为止。小东的脸上一直挂着微笑。

红红回家的时候,全家正在围着桌子吃饭,几个哥哥满口的米饭,正在讲着笑话。大家都哈哈大笑,特别是那个美丽的嫂子,一边帮哥哥夹着菜,一边笑得非常快乐。刚刚过门的红卫媳妇则不住地看表,时刻等待着红卫和红红的到来,门口刚有轻轻的脚步声她就转过头来,焦虑的脸上顿时露出快乐的神色,跑出来一把抱住红卫。

一天里,红红都不是很高兴,偶尔会在在家里出神,家里的幸福生活给红红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印象是如此的强烈,红红怎么也不能忘记。仿佛在这印象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吸引了她。

饭后,妈妈就开始和红红说话:

“你今天来了,我很高兴,要住一阵吧?国庆怎么没来,你们俩挺好吧?”

红红知道妈妈对于她和国庆的事并不知道,她这样问只是客套一番,因此只告诉她这几天国庆单位里一直很忙等事情。

这时候,邻居家的二婶子来借东西,妈妈匆忙走了出去,妈妈一见到她就热情,不论她借什么,妈妈都给。因为大姐的终身大事就是二婶给联系的,二婶的红娘,大姐在这个家里简直可以呼风唤雨,出个门是前呼后拥啊,给妈妈十足了面子。二婶也像个功臣,三天两头地往家里来,而且还不停地拿小三红红说事,好像假如红红再由她介绍,会找个比大姐红梅更好的。

妈妈出去的间隙,哥哥刚才出去接电话,这会在红红面前蹲了下来。小时候哥哥很疼红红,红红原想把心里的事像小时候撒娇那样告诉哥哥,并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她确实下了决心要说出心里的话和她与国庆之间的关系的问题。可是一看见哥哥,听了他和嫂子之间的笑话,又听到刚才嫂子叫哥哥时那种居高临下的语气,听嫂子的语气好像天下只有哥哥才是男人。不知怎的,她觉得不能把这些事告诉哥哥,他觉得哥哥不会像她所希望的那样看待这件事,尤其是嫂子,哥哥是一定会把这件事告诉嫂子的。

“听说国庆这段时间,又升了?在办公室里位子从副的提到正的了?”哥哥问,他对他的工作所在的位置很感兴趣,对它也很重视。

“我不知道……”

“怎么?我们都知道你不知道?”哥哥皱起眉头低声说。

“可能是我们彼此太忙了?”红红说着,“我们回家连说工作的时间都没有。”

“不会吧?”哥哥说着,“你们就忙到这程度?”

哥哥说完这话,红红没有再抬头看他,也没有再回答他的话,而是直接站了起来。因为她看见妈妈忙完二婶的事情了,正直接走过来。这样的问题她不想再继续下去。可是她刚要迈步,妈妈已经走过来了。“我觉着你们俩应该不会存在什么问题?当时家里极力反对你嫁给他,你偏嫁不可,他肯定是不错的,不然也不会使得你这么死心塌地。”妈妈开门见山,直奔主题。红红只是装作没听见,她知道妈妈是无心的,她很喜欢国庆,特别疼国庆。红红知道有更深层次的东西妈妈并不能理解,她不想说,也不愿说。

“现在车子、房子、儿子都有了,日子越过越好,你们好好过就行……”

她感觉此时自己如果不出去走走,调整一下情绪,自己所有的一切都要在妈妈面前暴露出来。

乡村的夏夜是凉爽的,红红在乡村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妈妈的话不时在耳边萦绕,她竭力不去想它们。乡村的太阳她是喜欢的,特别是日落时分,晚霞漫天。整条街上突然一亮,满街上沐浴着明亮的光。所有的房舍也似乎骤然亮了起来。它们的那种灰的、黄的、脏兮兮的绿的颜色,霎时间阳光把它们那种阴郁的色调一扫而光,心胸也似乎豁然开朗,仿佛精神为之一震,或者什么人用胳膊碰了你一下,使你顿时惊醒。红红感到脑子里霎时清醒过来,忽地想到了国庆。他不妒忌、不同人吵架、不发火,但是有时很固执。从来不想着去左右别人,也不去主宰别人。所有认识国庆的人都喜欢他,包括自己的父母。不仅因为他英俊健康,而是在那外表之下的有一种类似于忠厚的力量。但这些都是红红婚后才发现的,刚接触的时候,只是他自身的一些条件使红红动了恻隐之心,才决定在那个冬天嫁给他。她没有想到婚后还要考虑很多问题,这都是婚前自己没有想到的。

红红忽然间觉得这个人如果做朋友她可能会很喜欢他,但是如果做老公她总感觉缺了点什么。阳光骤然熄灭,略带寒意,使人的鼻子感到灼痛,暮色渐浓,一户户农院陆续点亮了灯。红红打了个冷战,裹紧了风衣。

第二天,红红起床后刚洗刷完,客厅里传来了男人们欢快的谈笑声。红红忽地站起身来,她想也许是国庆。她放下东西匆匆走到客厅窗下,她感到惆怅,她没有听见国庆的声音。在红红转身返回卧室那一刻,小东端着杯子从客厅里走了出来。红红认出是小东,一种惊喜的奇妙感觉一下子涌上她的心头。他还像昨日一样,高高的体格健壮的个儿,相貌端正英俊,性格沉着刚毅,并不失和蔼可亲。从他的面孔到身材,从他剪得短短的浓密的黑发、刮得光光的下巴到合体的崭新军装,一切都显得落落大方,雅致洒脱。他也看见了她,脸上显出一种羞愧的神色。她嘴上浮过一丝微笑,微微点了一下头,回卧室去了。接着听见红卫喊小东进去的洪亮的声音,以及小东回答他的温和、平静的低声回答。

当红红起身回城的时候,小东已经走了。红卫说,他是从姑姑家出来,路过这里进来看一下他。

“他说什么也不肯吃了饭走,真是个大忙人,”红卫说着。

一个人临进城的时候特地跑到一个人家里去告别,没有长时间的坐、也没有吃饭,只是为了来告别,这事本没有什么特别和奇怪的,要么是这个人懂礼;要么是和这家里的一个人的关系好。可是此刻大家还是觉得奇怪。而所有人当中最感动别扭和奇怪的还是红红。

国庆想到红红一个人带着儿子回的娘家,国庆脸红了,并且因为脸红而生自己的气,因为他不能先开口说:“我和你一起去吧,”她没有走过来要求她和他一起回去,如果她走过来要求他和她一起去,他一定会同意的,尽管她昨天已经要求他和她和好,他今天仍然不愿意向她先开口。

小时候他们两家离得很近,彼此交易深厚。国庆的妈妈和红红的妈妈很要好,没去部队的时候他和哥哥经常出入他们家,他那时感觉他确实爱上了他们一家,尤其是他们家的姑娘,哥哥喜欢和她的几个姐姐说话,而他则更愿意看到红红。她会在规定的时间里写作业,会在规定的时间里绘画和跳舞,她出门会换上衣服,虽然那个时候她很少和他说话。她连同她的周围的世界里的许多事情他都无法理解。但他知道她做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国庆感觉自己确实喜欢上了她,她仿佛披着一层诗意盎然的神秘面纱,他没觉得她有任何缺点,而且隔着这一层充满诗意的纱布,他觉得她是那么的迷人,一切都是完美无暇的。他们的关系在红红读大学、国庆在部队的时候有了进一步的加深。而那时的哥哥却暗恋上了他们家的大女儿红梅,没过多久,红梅就嫁给了他们镇长的儿子,哥哥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只能另娶了别家的姑娘。

国庆感觉他不能走哥哥的路子。他这个穿军装的美男子,去他们家求婚,在别人看来真是太容易了。他可能会被外界立刻看做理想的夫婿。但此时的他正在热恋中,他觉得红红是个十全十美的姑娘,是个月亮上掉下来的天使,而他只是个庸夫俗子,简直不可想象。

他认为她是不可能爱上象他这样的人的。他28岁刚转业到地方一个政府里,无车无房,经济状况又不好,这些现在又是小女孩找对象必须考虑的,况且他父母都有病在身。他认为像他这样只有相貌而平庸的男人,只能得到她的友谊,而要获得像他对她那样的爱情,就必须是个相貌英俊,才华出众的人才行。但他仍然要决定一试,那段时间他几乎天天出入红红他们家,他就这样神魂颠倒地往返于他家和她家之间。事情出人意料的是,那年冬天母亲大病一场,母亲几乎给家庭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他认为所有的一切都不再会有希望了,结果那个冬天她很快嫁给了他。

婚后的她就像麻丛中的一束玫瑰,生活中的一切都因她而生辉,她是照亮周围一切的微笑。刚开始的的时候,他每天就像对着太阳一样,不敢朝她多望,但又无处不得到她的温暖。时间久了,他就常常想:“难道我一辈子就这样被淹没在她的光辉里。”她有自己的交际圈,而且她所在的地方都是他不可接近的圣地。刹那间,他竟然害怕起来。他不得不极力克制自己的激动,他极力把自己打造成一座冰山,每天去消逝太阳的光辉。好长时间的努力,他终于做到了,他们现在就是冰山对着冰山。

红红穿着红色的风衣站在镜子前,那头浓密的秀发在镜子前显得更加润泽。红红在妈妈家住了一天,回家的时候,房间里乱七八糟,到处摊着衣物,听到国庆的开门声,红红停下来整理,眼睛盯着镜子,竭力装出轻松无所谓的样子。她不想立即见到他,特别是从妈妈家刚回来,心里的阴影还没有挥去,尤其是和国庆的撞面。他让她一个人回家,让她在哥哥和嫂子面前很难堪,她得想出一些办法来惩罚惩罚他,羞辱羞辱他,哪怕只让他稍微尝尝他给她的痛苦滋味,也算是她对他的报复了。

国庆进家后并没有看她,她稍转了一下头看了他一眼,他在沙发后的小抽屉里翻着,仿佛在找东西,等他拿着个小本子转过身来,才向她看了一眼。她发现国庆脸上和身上显然有一种特殊的表情,仿佛是抑制着的欢乐。

“是不是在找你和尤雅的那张合影?”红红说着脱下外套,把衣服挂上,正要走出卧室。

尤雅是国庆的同学,当时读中学的时候,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团支书,两人走得很近,即使国庆在部队的时候,他们也一直没停止过联系。他们的突然停止联系,据说是因为红红的出现。但是红红并不这么认为,她认为她不是突然出现,她和国庆从小就认识。

“红红!”国庆也怯生生的低声着,尽力装出驯顺的可怜相,“今天下午,把家里好好整理一下,我战友回家探亲今晚要过来吃饭。”

红红迅速地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下,“哼,想得美!”她想,“前天我告诉你我爸爸要来的时候,你是怎么对我的?”她抿紧了嘴唇,平静了一下情绪。

“我没听清,再说一遍?”她声音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了出来。

“红红!”他颤声又说了一次,“我的朋友们要来吃饭。”

“来就来吧!关我什么事?”她学着他以前的腔调。

“你可是我老婆,老公的朋友来,这可是你应做的事,红红……”

当红红不见国庆的时候,她还能保持镇定,还能希望一切都顺利,还能平静地写备课,与人交流。但是当他一与他对面,一听见他的声音时,她就喘不过气来,喉咙里就像有东西卡住,眼睛里也泪光闪闪。

她砰地一声把孩子的一个玩具踢到另一边,瞪了他一眼。

“别做那些卑鄙和冲动的事情!”他大声地嚷着。

她此时不想听他说话,她想出去,可是身子一晃,她连忙扶住墙角。她镇了镇神,垂下眼睛听着,听他还想嚷些什么。

他坐下了。他听见她沉重的喘息声,他说不出有多么可怜她,心疼她。她几次想说话,可是开不了口。他坐在那里,等待着。

国庆同红红的关系,表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变化的只是红红进家之后就再没有笑脸了,国庆只是比以前更忙碌。他每天更加精神饱满的投入日常工作,但是工作中仍然没有什么起色。他对她的态度很冷淡好象不是故意的。她对他也没有什么,只是以与他相同的态度对待他。这是他们一贯保持的状态。可是今天不同,至少红红今天发作了。她对他采取了有声的措施。

他又对她瞧了一眼,她此时那张冷傲的脸使他既害怕又惊奇。他不懂为什么他此时温顺地坐在这里反而使她更加生气。他看出来了她对他只是形式上的,没有爱情。“哦,她不爱我!”他想。

“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他想。

这时候,孩子在外面回来敲门的声音。红红听到了孩子的声音,脸立刻变得温和了。她稍微定了定神,似乎弄不懂她在什么地方,刚才干什么,接下来该做什么,接着就霍地向门口走去。

“她还是爱我的孩子的!”他刚才看见了她听到孩子声音时脸色的变化,心里想:“她爱我的孩子又怎么能不爱我呢?”

“红红,下午别忘了!”他跟在她后面。

红红砰地关上大门,带着孩子下去了。

国庆叹了一口气,用手擦擦脸上的汗水,悄悄地坐到沙发上。

“我本身就是一个冷酷的人,”他仿佛在心里这样对她说,“你若以相同的方式对我,你会更糟,如果过了今晚,即使你来找我说,我也不说了。”国庆站起来,在屋里走了几秒钟,往后顺了一下头发,挺起胸膛,拿起公文包,走出房间。

一个思想上成熟的人,竟不知这样对待妻子是十分荒唐的。他不仅把对红红以及对所有人的爱都深锁起来,而且他从来不曾谈过他和红红的感情,事实上他是从来不曾想过。

国庆在学校里读书,书读的不好也不坏,是老师心目中的好学生,不偷懒,不磨滑,老师怎么说就怎么做,在班里既不名列前茅,也不排在末尾。毕业的时候,就进入了部队,那时已成长成高大帅气的小伙子了。转业之后就顺利地谋得了现在的职位。职位不是很高,却也是一个肥差。他在这个位子上一直做的很好,由于他不固执己见,不妒忌,不同人吵架,不发火,生性随和,一些女人看不惯的毛病素来没有。要是别人说他得不到这个肥差,他自己都会觉得好笑。他历来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他所要求的只是跟他的同年人一样的薪水,因为他任这项职务绝不比别人差。

凡是认识国庆的人都喜欢他,不仅因为他看上去诚实可靠,大概也有一种生理上的力量吧。“哇!国庆来了,”谁遇见他都会这样笑颜逐开地叫起来。即使有时同他谈话并不风趣,但到了下一次遇见他还是会很高兴。

他在这个职位上几年了,不仅获得了同事、下属、领导以及所有和他打过交道的人的好感,也获得了他们的尊敬。他对待职位不知道卖不卖力,但是从来不犯错误。

当他夹着公文包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同事们快乐地和他打招呼,他和他们一一打过招呼,然后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来。他先说了几句客套话,说得很有分寸,接着就开始办公。

“很有意思,我半个小时前还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现在我却在办公室里这么的快活。”他一面翻着几份文件,一面想着,但眼睛里却有着丝丝的笑意。办公要持续到五点钟,他才可以离开会见他的几个战友。

快下班的时候,办公室的玻璃窗忽然被人敲了几下,有个同事来告诉国庆外面有人找,大家此时正在办公室里翻看着各个地方的文件,看见可以有机会消遣一下,纷纷向门口回过头去。国庆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跟着同事走出了办公室。

“找我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国庆开始问着这个早已退休在保卫科呆着的同事。

“和你一样帅的小伙子。”同事说完,哈哈笑着,“气度不错!”

国庆听完他的话,英俊的脸上两只漂亮的眉毛舒展了一下,他早知来的是谁,他刚才只不过想听听同事对他朋友的评价,这也是对他身份的定位。

“他在哪里?”国庆问着。

“在门口传达室坐着呢。”同事说完,指着门口处一个体格强壮、肩膀宽阔、穿制服的青年男子说,“他出来了。”

战友当时正在看着门口处的公示栏,看见国庆,转过身急走过来,国庆也快走两步,“哦!霍小东!你终于来了,我们一直盼着你!”国庆打量着迎面走来的霍小东,他那张被制服托住的和颜悦色的脸此时更加的容光焕发。他不以握手为满足,两人又拥抱了一下。“你等了很长时间了吗?”

“刚来一会,呵呵……”小东一面回答一面看着院子里的景色。

国庆和小东,他们尽管性格不同,志趣各异,他们却像老朋友那样感情深厚。不过,他们也像一般行业不同的朋友那样,对对方的工作,所处的环境,嘴上也会谈论着并表示赞同,心里却总是有点鄙视的。各人都以为自己所过的是唯一正确的生活,而别人只是在虚度年华。国庆一看见小东就露出嘲弄的微笑,他看见他从老远的地方回来,每天忙忙碌碌,年龄已经很大了,目前还是单身,至于小东每天忙些什么,他从来不是很清楚,而且也不感兴趣。同样的,小东心里也瞧不起他这种小城市的生活和此时的职务,认为他此时的工作根本没意思。而表面上大家都在赞赏着对方。

“我们大家都盼你好久了?”国庆开始说着。一边领着小东朝家的方向走去,顺便给几个朋友打了电话。

中午,红红在家具摆设,饭菜布置以及请客前的全部准备工作上,都煞费苦心,很花了一番功夫。自己穿得也很得体,仿佛这一切都没费过她多少心思,仿佛她生下来就与周围的环境是那么的和谐。红红上班前觉得这一切都雅致完美,用不着再整理什么了。

中午敲上课铃前,红红照例走进办公室,拿起桌上的一摞作业,开始批改,第二节课的时候,她写完了备课。红红在办公室的每一分钟都预先安排好,为了完成每天摆在她面前的事,她总是严格遵守时间:“不紧张,不敷衍,”——这是她的人生信条,就如同她做人一样。她每次走进办公室,都是笑着向每个人点头致意,家里的情绪她从不带到办公室里来。

“美女,每天真是春风得意啊!”红红还没有喝完杯子里的咖啡,尤雅就走进来。尤雅长得又高又大,原是政府部门的,现在红红单位里做会计,几根头发整来整去,显得枯黄憔悴,脸色几乎也被顺了色。但是生有一双让人浮想联翩的眼睛。给她介绍的对象她挑来挑去,目前还是单身。即使是她和国庆的关系,红红还是爱她的。

刚才尤雅那句眼里含着微笑,略带嘲讽的话,红红装作没听见。

“你个人的问题解决的怎么样了?”红红问她,“前几天听说处了一个?”

“早完了,对比你们家国庆差远了,”

“怎么回事啊?”红红竭力忍住笑问着。

“没什么,”尤雅虽然关心各种人的闲事,但是当人家真心关心她的时候,她却总是岔开话题。

“为真理而继续努力奋斗,我已经疲惫了,简直有点泄气了,我对这件事毫无办法,”尤雅带着无卡奈何的嘲弄口吻说。“你丈夫国庆应该了解整个过程。”

“这件事原来如此,可是我怎么没有发现呢?”红红自言自语。

“看来我该举能让贤了?”红红对着尤雅说,说完,两人都笑着。

当红红下班站在楼梯口要开门进去的时候,客厅里传来了音响的恰恰声和男人们的高声谈笑声,红红停了下来,顺了顺自己的头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上衣,这才开门进去。

国庆新来的战友,红红从众多人当中一眼就认出他来了——霍小东。红红几秒钟之内什么也没有回答,凝神地望着他,她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偶遇,尽管他坐在几个人中间,她却看见甚至说是感觉到了他脸部和眼睛表情的变化。看见红红进来,他站了起来,看了看国庆,然后走到红红身边,此时红红的出现,似乎把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吸引住了,使他无法自由思想。理性告诉他,他此时要自然、平静。

当他走近红红的时候,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闪出特别温柔的光芒,他微笑着、彬彬有礼地对她点着头,又把他那宽阔的大手伸给红红。

“原来你……,”红红抬起眼帘,脸上焕发出一种掩饰不住的欢乐和生气。

“我叫霍小东,”他盯住她的眼睛,语速很快,使她一下子答不上话来。

就在这个时候,国庆走了过来。“让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国庆指着红红说,“这是我老婆,这位是我战友霍小东,”红红什么也没有回答,她好像已经感觉到了小东内心的斗争。

红红在客厅里站了几秒钟,同每个人点头致意,寒暄几句,然后才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

饭间的气氛非常好,开始的饭菜是从饭店订的,中间几道菜是红红做的。

“嫂子不仅人长得漂亮,”国庆一朋友露出诚意而开朗的微笑说,“菜做得也好!”

“看来我一直冤枉她了,”国庆说,想到这话可能会暴露夫妻关系,他立刻收住了,而且脸红了。小东瞧了一眼国庆,微微一笑,但假装没有注意。

“国庆找的嫂子确实不错……”

大家继续评论着红红,新来的战友没有插嘴,只是留神地听着他们说话,安详友好的目光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移向那个。他故意没有特意去看红红,其实从她进门那一刹那,他就看到了,这会儿,当红红端上菜的时候,他们的目光相遇了。红红涨红了脸,赶忙把眼光避开。这是红红长这么大从没在任何一个男士的眼里发现过的眼神儿,这种眼神使红红的脸火热了一下。他的眼神告诉她,他从心底里可怜她,懂得她心里的痛苦;他的眼神告诉她,他能看透她内心的孤独与渴望,他知道她并不爱国庆。虽然有时候看上去,她对他百依百顺,体贴备至,她的内心里从未感到幸福过。这些话,他不会告诉她,只有用另一种眼神看着她。

“嫂子也够忙活的了,过来喝个吧?”其他人开始邀请红红上桌上一起吃饭。

“我不会,”红红匆匆地说,脸涨得更红了。

今晚从他对她那不动声色的眼神里,她已经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怜悯与惋惜,她害怕那种眼神,那会让她感觉自己非常可怜,这种感觉像一条冰冷的蛇从心头滑过。她赶忙躲开了。一直以来,很多事情她都替丈夫做了,又巧妙地维护了丈夫的尊严,今晚,她又巧妙地维护了他的自尊。

等国庆的战友一走,红红就悄悄地溜进了卧室。这天晚上给红红留下美好印象的就是小东对着她看时那张幸福的笑脸。她上床以后很久都没有合上眼,心里觉得乐滋滋的,她的脑海里一直萦绕着他的那种眼神,红红感觉到那种眼神一辈子都忘不掉,仿佛是刻印在心上,对于一个人的情感最可珍贵的是爱。但那种不足以被认为是爱的,朦朦胧胧的,别人观察不到,唯独自己才充分理解和明白的眼神以及极微妙的心灵感应所传递的情感波段,实际上有着比爱更永久的美好光彩。

夜,静静的。红红披衣下床,窗外,月格外地明。北面和西面黛色的远山像是童话世界里的背景图案,天真而富有诗意。红红整个心灵都沉浸在对今天下午吃饭情景的回忆里,她的眼睛里闪耀着胜利和幸福的微笑。一丝风吹来清凉、惬意。红红似乎有些清醒,轻轻的把窗户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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