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关系很好,有什么好吃的都是一起分享,经常是放学归家,一起写完作业在她家吃过饭后,我才背着书包离去。
我们的家中间隔着一条河的距离,大概两里路的样子。河堤上长满细碎的青草,随着小河绵绵不绝延至远方。很多次,我们喜欢去河边的草地上坐。放学后的傍晚,周末的午后,只要有时间,只要有心中有事,就会去到那里,坐着,什么也不说,看看清凌凌的河水,和蓝得发白的天空。
一次沉默良久后,她抬起头说:“妈妈又发作了,把很多东西都摔了,别人都说她是有精神病。”满脸的惶恐,淡淡的泪痕。我不懂安慰,陪着难过。就像很多次她陪我默默地难过一样,当家里的战火纷飞时,她是我忠实的陪伴着,什么也不说,沉默,是最好的陪伴。缓缓流淌的河水,把十六的心事静静地化掉。我们面临分别。
她去省城读卫校,然后我去县城读师范。我们都是过早背负思想负担的人,所以都心甘情愿放弃了继续深造的机会。
三年里,她来看过我一次,看着她脚上破旧的皮鞋,我把自己的黑色方头皮鞋给了她。然后,她去了广东江门,一个月一封信。
江门很漂亮,珠海很美,小鸟天堂就在这里。
芒果成熟了,挂在枝头煞是耀眼。
冬天很暖,不用穿棉袄。
我们在这里炒老家带过来的腊肉,香得很哪。
同去的姐妹纷纷嫁在当地,我找了个男朋友,想给你看看。
快点来吧,这里跟家里真的不一样。
妈妈叫我回来,说是在老家介绍男友回来相亲结婚。
六年后,她真的回来了,瘦了,漂亮了,眼神有点茫然,然后听说相亲了,结婚了。
而我,开始远行,目的地——珠海。她说的那个美丽的城市。火车在黑暗中穿行,铁轨摩擦的哐当哐当的声音给我以莫大的神秘和心慌感。当年她数次邀请我去,我总是感觉遥远害怕一个人远行,而今天,我却以一种决绝的姿态走出去,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面对巨大的惶惑,第一次有一种莫名的兴奋的复苏感产生。
我没有想到竟会如此以最快的速度熟悉一个城市,比生长了二十多年的城市还要熟悉,还要适应。榕树、蓝天、海风、海岛,来自五湖四海的友善的人们,都让我迷恋。我想我应该爱上了这个城市,爱它的浪漫美丽,爱它的清爽干净,我从未如此轻松过。像是从生命的另一章节偷来的一段日子,那不是过去的我的。
也不是将来的我的。所以,我离开。离开的前夜,朋友陪我逛每一处夜景。车行至野狸岛,友人突然说:“暗香,珠海的浪漫气息只有在你这里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我们不留你,希望这夜的美能挽留你。”我侧头看着像影子一样闪过的阵阵霓虹灯的光,心里的哀伤和痛惜悄悄爬蔓出来,轻轻的,我擦去眼角不小心滚出的一颗泪滴。
刹那间,我明白了当瑞回来时眼神为何迷离和茫然,明白了心突然空寂的感觉。我突然很想念我的朋友,她在老家还好吗,而我是真的回去吗,或者只是又作暂时的停歇?
当我回来时听说她又去了浙江,找不到任何联系方式。在长沙这座繁华的城市,没有朋友,没有熟悉的街道,我的心空得如同一个寂寞的庙宇。像是一根线突然中断重又跟之前打了个结,曾经的绵绵不绝的忧伤又向我扑来,就算努力地生活,苍凉之感仍然从心底浮起。
晚上,跟人去湘江边漫步,静默的河面点点暗红的灯火,夜风带着凉意拂面,身后,是车水马龙的尘嚣世界。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渴望在万人如海中安稳地过下去,不再奔波寻找惊异的新奇,不再流离失所。我又想起了她,不知道此刻她脑海中想起的是江门,还是长沙?不知道她最想停留的是远方,还是从前?
“我很想念很想念江门,我的朋友同学都叫我去玩,我很想去,可是,我去不了了。”隔了这么多年,她说起那个地方,依然忧喜如新。也许一个地于一个人的意义就是这样的,隔了许多年,回想起来,种种,种种都已经过往,剩下的,就是一点朴素的念想,一点温柔敦厚的安慰:我曾经去过一个地,掷地有声地生活过,那些最美好的年华呵,都是我想念的内容。
“只是,我们真的又在长沙重逢了吗?”隔着电话,她很激动,我亦激动。
挂断电话,我打开音乐,蔡琴的声音在黑夜里溅得不可收拾:你说再见容易离别难,我说离别容易再见难,不然我为何要忍住眼泪?离别是再见的开始?
我们真的离别了,还是真的再见了?
深秋的怀念
这几日,天气骤然变冷,天地之间一片灰色,冷风卷着枯黄的叶子漫天飞扬,剩下干枯的枝桠静静地站在风中仰望着死亡。这样的景致在我心底渲染了一种悲凉的氛围,一种不可遏制的怀念,我的奶奶,6年前的一个深秋离开了我。
一直以来,很想写点东西纪念她,但每次坐在深夜,想到那个陪我度过幼年、童年、少年孤独时期的亲人,想到她的离去,我的心里就空空落落的,思念覆盖了所有的记忆,幼年的孤独却在黑暗中蔓延。而今天,站在这样一个万物飘零的场景里,我的回忆一点一点被浸染开来。
奶奶经历了清朝末期的衰败、民国时期的战乱,到晚年才开始安定下来,历史在她身上烙下了很深的痕迹。她的小脚给我的印象最为深刻,三寸金莲,一点也不夸张。每天睡觉前奶奶就用一个小木盆打些水,轻轻解开缠在脚上的一寸宽三尺长的白布带,露出一双瘦弱白皙的小脚,脚的小趾和无名趾已完全粘合在一起了。奶奶告诉我,那时候都是以脚小为美,大脚婆是没人娶的,于是每个有女儿的人家就会在孩子五六岁时给她缠脚。几个大人捉住孩子,用布条和绳子将脚捆得紧紧的再绑在床头上,连绑十来天,白布都被血染成了红布。“那个痛啊……”奶奶的声音有些低沉,似乎当年的疼痛穿越时光,清晰地蹦到了心底。
奶奶印象中最为恐惧的就是当年躲日本鬼子和抓壮丁了。背着行囊,拖着一群年幼的儿女,我真不知道那条漫长的逃亡之路,奶奶是怎么凭着一双小脚连滚带爬地走过来的。而那一段颠沛流离的生活,那一条属于中国历史耻辱的逃亡之道,却同时也是奶奶记忆中的另一段温馨的回忆。因为爷爷英年早逝,在那个非常时期爷爷给予的呵护和关爱,也是奶奶以后生活的信念和支柱。有时候我甚至想,那些万恶的战争是不是也有它值得怀念的美好的一面呢,比如战争中涌现出来的团结、抗争的力量,超出生死的信念以及战后亲人相聚的巨大幸福感。
奶奶一生养育过13个儿女,夭折了4个,一个送人,其实和卖差不多。“如果不是孩子们快要饿死了,怎么也不会将你心姑姑送人呐。”奶奶每次和我讲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就会感觉到一种浓浓的悲凉在奶奶的眼里蒙上一层雾。尽管后来度过困难时期长大成人的心姑姑寻了回来一样孝敬奶奶,但奶奶心里的愧疚和痛苦一直没有减轻过。
因为有这些不寻常的磨难和经历,奶奶特别珍惜和平时期的安逸的生活。她说,天下太平了,分到了田和地,儿女们都已成家,想到这些,做梦都会笑出声来。四世同堂的奶奶对后人没什么要求,“不要发什么财,不要当什么官,只要大家和睦,只要都活着,就好。”奶奶没读过什么书,可是,我一直觉得奶奶的话似乎参透了一种哲理,一种对生命和生活的阐述。
在众多的孙辈们中,奶奶和我相处的时间最为长久。因为父母上班,所以就将我交给奶奶带,也许还因为我从小就是一个特别安静内向而有些孤僻的孩子,所以奶奶就将更多的关爱给了我,给了我童年回忆里的温馨。而我只有在奶奶面前才敢说笑,才敢唱歌,才敢讲故事,其实那些故事大部分都是奶奶教的。那时我有一个心愿:快点长大,快点赚钱,给奶奶买好多好吃的。
奶奶牵着我一起在黄昏里散步,是我记忆深处最温暖美好的感觉。那时候,天蓝得发白,云飞似地流动着,夕阳,就像一枚无壳的海龟蛋黄。我们祖孙俩就拖着被夕阳拉长的影子在家门前的那条小河边走走停停。有时,奶奶会鼓励我下到小河里和那些村子里的孩童一起捉泥鳅。有时,奶奶也会伤感地说到爷爷去世时的情景,“中午还挑了一百多斤的谷子回来,下午去放牛,牛儿调皮,你爷爷追了几圈,突然倒在地上就不起来了……”她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只盯着流向远方的清清的河水……
奶奶信佛,逢年过节就拜祭一些神,敬得最多的当然是爷爷。每当那个时候,我看着袅袅香烟中的奶奶比平时多了一份庄穆和神圣,她很执着,很虔诚,仿佛穿越了时空的隧道,传至佛陀浮华的店堂,我有些迷惑地想,那些袅绕的青烟是否来自居住在天堂的爷爷的问候,而打开天堂之门的钥匙,就是奶奶手中细细的佛香?
也还记得,我16岁那年第一次离开奶奶去读书,出发的时候,奶奶摇着一双小脚送了又送,恁是走出四五里路。我放假回到家中,惊觉奶奶老了,我难受,奶奶却笑着端出舍不得吃不知留了多久的核桃、桂圆……
奶奶弥留之际,我在外面上班,接到爸爸电话的时候,我的眼前场景不断交替,耳旁是奶奶在说:“生老病死很正常,我可能快要见你爷爷了,你要好好儿的……”
我现在生活得好好儿的,奶奶,你见着爷爷了吗?天堂里没有战争没有分离吧。
那些童真岁月
体活课的时候在足球场里漫步,看到孩子们玩得很开心,偌大的操场满是他们奔走跳跃的身影。他们玩耍的花样丰富多彩,玩具也十分多,有时下最流行的新款悠悠球,有可以计时的跳绳,有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公仔。看着他们忙得不亦乐乎、兴奋得满头大汗的情景,我的心不禁跟着欢欣起来,而思绪,却飘向自己那单调却仍然让人充满回味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