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无归森林浓密的树冠洒向地面,后方的群山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湿冷的雾气仍未散去,除了几声布谷鸟的啼鸣,侧耳倾听,似乎还能听到北边墟江湍流奔涌的咆哮声,几百年前的大灭绝,原本在平原上缓缓流淌的墟江被撕裂的大地瞬间拓宽了数倍,破碎的大地在四周隆起,形成了一片新的山脉,原本岸边的数座城市顷刻间化为乌有,如今在山中行走,偶尔还能看见曾经的残垣断壁,诉说着当年的惨烈。
从墟江往南,自岸边延伸而去的,数千里人迹罕至,大灭绝带来的地形变化,使得江水倒灌,原本肥沃宜居的平原,变得泥泞不堪,而人类的踪迹退去后,植物们肆无忌惮的占领了这里,靠西地势较低的一边,如今已经变为一片无边无际的裹腿沼泽,臭气熏天;而靠东地势稍高的一边,演化为了一片广袤而杀机四伏的茂密森林,高大的落叶乔木与低矮灌木错杂相生,盘根错节,毒虫猛兽蛰伏其间,贸然进入的旅人几乎再也没有出来过,久而久之这片森林便被人们称为无归森林。
一条小路几乎刚好夹在森林与沼泽的交界处,从南面山林的缺口处一直延伸而来,通往北边墟江南岸的墟阳城,整个中下游最大的渡口。
这样一条小路自然成为了南来北往的要道,一年中总有几个时间段行商们络绎不绝,然而此时时值四五月,正是无归森林雨量充沛的季节,天气忽冷忽热,森林里的动物进入发情期,变得危险暴躁,空气中的水汽浓郁的足够让石头发芽,即便是最视钱如命的行商,一般也不会选择这个季节穿越这里。
一条岔路,从小路右侧延伸,弯弯扭扭的伸入无归森林的边缘地带,绕过几颗高大的皂荚树,有一片不大的高地,大大小小的青石块铺成的地面,缝隙中露出的泥土长满了苜宿,嫩绿的叶片沾着晶莹的露珠,高地的边缘用木栅栏围了起来,四周散落着野薄荷。
六七座歪歪扭扭的老式建筑矗立其间,多数已经坍塌,一位少年站在栅栏外,皂荚树冠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的身形。
时间已经接近正午,少年鼻头微微冒着汗,神情疲惫,半长的黑发被汗水与露水打湿贴在脸上,一身米白色的长袍,背着个鹿皮肩包,衣服下摆与鞋子也湿漉漉的,沾着些泥点。
少年看着眼前的景象,深呼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他为了到这里来,在入口山坳的驿站旅馆住了好几个星期,才终于在盘缠花完之前等到了一支去北方进货的商队,又磨破嘴皮讲了许多好话才让对方答应顺路带他一程,最后在一路颠簸之后被扔在了岔路口。
不过还好,少年心想,幸好这几天都没有下雨。
少年伸手去推栅栏的木门,结果木门应声散架,才发现木门早就腐朽,只是被人扶起来靠在栅栏上而已。
抬脚踩上青石地面,湿冷的触感传来,鞋袜完全湿透,裹在脚上,每走一步都发出“吱吱”的声音。
眼前这座建筑,是高地上最大也是保存最完好的,至少它还有门有窗,墙体与屋顶也大体完好,两层高带阁楼的土石结构住宅,爬山虎肆意的生长,占据了每一寸墙壁,门口的人型塑像缺了半个,除此之外,木门上的漆虽然有些褪色,但是铜环把手却依然锃亮,门口挂着的风灯,墙角靠着的扫把,显示着这里依然有人居住,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如果考虑到着周围的环境的话,将其称为豪宅也不为过。
少年站在门口,怀着忐忑的心情扣响了铜环,“嘚嘚”声音回响在四周的空气中,惊起几声鸟鸣。
过了好一会儿,屋里传来拖鞋走过老旧木地板的嘎吱声,接着,大门开了一条缝,一张苍老阴冷的脸探出来,用警惕的眼神打量着少年。
少年几乎被吓了一跳,眼前的老人瘦骨嶙峋,满脸皱纹就像缩水的橘子,稀疏的白发纠缠着在耳边挂下,看起来很久没有打理,他的眼睛外凸,布满血丝,他的眼神好像内心深处时不时露出什么残忍的念头,盯着你的要害。
他的嘴唇薄而长,透出不健康的紫灰色,一身脏的看不出本色的棉布睡袍裹在身上,腰带上却嵌着一块刻着某种徽章的上好红宝石。
少年感觉眼前站着的是某种从古老的坟墓中爬出的东西。
“你找谁。”老人出声道,声音沙哑阴冷,一手抵着门,一手缩入门后的阴影中,显然如果来访者的回答不能让他满意,他随时会掏出什么武器给他来上一下。
“我找……嗯,请问您是哈珀先生吗。”少年有些紧张,双手揪着衣角,看到老人神色稍微放松了些,赶紧说道:“我叫柒河,受灵术师公会的派遣前来,哈珀先生两个月前致信公会希望得到一名助手,所以公会委派我前来协助哈珀先生。”
说着,连忙从背包中翻出一个盖着灵术师公会公章的羊皮卷轴递了过去:“这是我的推荐信,会长让我替他向您问好。”
哈珀伸出一只干枯瘦瘪的手,接过卷轴,用指甲刮掉封漆看了起来。柒河站在门口,不安的盯着哈珀背后的黑暗,他总觉得这间房子里面潜伏着什么莫名的危险,仿佛一只巨兽,随时择人而噬,这种让人冒冷汗的压迫感不知道是来自与老人本身还是他身后的房屋。
“你迟到了,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八天。”哈珀抬起头,盯着柒河道:“我不喜欢别人没有时间观念。”
“非常抱歉,因为一直等不到人经过无归森林,所以在路上耽误了些时间。”
“一个只会为自己的错误找借口的人在这里可待不久,进来吧。”哈珀推开门,侧着让开身子,一股某种草药混合着灰尘的气味扑面而来。
柒河道过谢,连忙钻了进去,屋内非常暖和,壁炉里面烧着火,光线透过爬山虎的缝隙从窗户里透进来,显得有些昏暗,木地板非常老旧,踩上去似乎随时会垮塌,让人不得不小心的踮起脚尖走路,陈设也是十分简陋,面对壁炉放着两张布满蛀洞的长沙发,一张茶几上面放着茶壶和几只杯子,看起来无一例外的脏兮兮,屋内还有两个房间,一个锁着门,一个门虚掩着,一道吱吱呀呀的楼梯通向二楼。
哈珀关上门,转过身来拖着脚往沙发边走去,柒河才注意到他刚才缩在门后的手里拄着一把灰糊糊的长剑。
“随便坐,虽然沙发有点脏,但是你得习惯。”哈珀走到沙发边一屁股坐了下去,长剑靠着一边,他端起茶壶倒了几下,没倒出水来,便又拿起烧火棍拨弄起壁炉里的火炭来。
柒河放下包,走到另一张沙发,找到一块虫洞不那么多的地方坐下,沙发发出嘎吱一声,柒河觉得自己可能坐死一窝小老鼠。
“没想到他们会派一个这么年轻的后生来,难道公会里已经没人了吗。”
“最近各地的异魔袭击报告有增多的趋势,所以很多成员都外出处理了,而且哈珀先生信中提到需要一名助手,处理杂务,所以公会派我来,也是希望我能跟哈珀先生学到点东西。”柒河应道,心里却狠狠的把负责分配的秃顶死胖子骂了几千遍,难道不是因为那个死胖子也看中了邻街水果店老板的女儿,而自己跟那小姑娘约会刚好被死胖子看到,才被公报私仇安排到这连异魔都不肯来的鬼地方的?想到之后的日子自己要陪着这样一个老怪物,而秃头肥猪可以跟小妞们打情骂俏,柒河顿时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片黑暗。
“学东西……嚯嚯。”哈珀的喉咙里发出些不明的笑声,像是一口浓痰在其中滚动,听的柒河嗓子直痒痒:“我能感觉到你的灵力不弱,你是纯血统吗?”
“什么?对不起我不明白?”柒河感到疑惑,觉得老头像是在挑小马驹。
“哦,我忘了,用你们的说法应该是先天灵力者?你是先天灵力者吗?还是后天觉醒?”
“当然是后天觉醒,现在先天灵力者已经很少见了吧,公会大部分人,包括我,都是后天觉醒,我是在四岁不小心落下山崖……”
“喔,我知道了。”哈珀打断了柒河的话,显然对于他的悲惨遭遇毫不感兴趣,布满血丝的眼中又多了几分轻蔑:“你可以留下了,但是我想你明白,我需要的是一个助手,而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只会问东问西的学徒,我会按照信中所说的付薪水给你,但是希望你能做好自己的事,二楼可以住人,但是你得自己打扫出来,晚上不要弄出动静,我很不喜欢别人打扰到我,白天不要上楼,因为我的工作室就在你房间的正下方。”
哈珀站了起来,柒河也连忙站起,仔细听着老头的教训。
“你也可以去后面那几间屋子住,找没有坍塌的收拾出来就可以,当然我建议你最好都收拾出来,因为我最近可能要招待不少客人,你早晚要去打扫的。”
“最后,”哈珀伸出枯树枝一般的胳膊,指向外面:“你现在先去把被你弄坏的栅栏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