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樱住的酒店环境很好，在一座山上，晚上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夜景。几天下来，我觉得沈樱这个工作倒也不错，挺惬意的。
我到重庆的第四天，有天晚上两人正在吃火锅，忽然沈樱手机响了。沈樱到火锅店外面接了电话，回来跟我说，要去跟一个客户谈事情，实在推不掉。
我心想，晚上谈什么事情？但这毕竟是她工作，我也不好发作。两人匆匆吃了饭，打了辆车，先到酒店把我放下，然后她去见客户了。
我闷闷不乐地躺在床上看球赛，等到凌晨一点多她还没回来，我给她发了条信息她也没回。大概凌晨两点多，我正心烦意乱地洗澡，她回来了，推开卫生间的门冲我一笑：“洗澡都不关门。”
她脸色红晕，一看就知道喝酒了，而且喝得还不少。我心里更窝火，胡乱洗了澡，回到房间时她正在看某卫视一档完全不搞笑的搞笑节目。
“我球赛呢？”我欠身去床头拿遥控器。
“不许换。”她一把抢过去攥在手里。
“给我。”
“不给。”她把遥控器塞到枕头下，转脸冲我笑。
我过去拿，她嬉笑着阻止。
“别逼我用力啊。”我把她两只手捏到一起。
“你放开我！”
我拿过遥控器才松开了她。我调到球赛，靠在床头看，她扭着身子坐在床上看我，我当做没看见。
“好球！”利物浦一记乌龙，我喝了声彩。
她站起身把电视机“啪”地关了，坐回床上扭身看窗外。我没搭理她，打开接着看。中场休息的时候，我冲她说：“你是不是从李大师那里学了什么法术，老这么坐着干吗？”
她充耳不闻，忽然站起身，又走过去把电视关了，一屁股坐在床沿上。
“不看了，踢得真烂，睡觉！”我倒头便睡，还没调整出舒服的睡姿，被子被她一把扯下扔地上了。
“你干吗啊？”
她扭着脸不说话，我抱起被子，用力抖了抖，重新盖上睡觉。过了有十几分钟，被子又被她一把扯了扔地上。
“你还要不要睡觉了？”我欠身抱被子，她一屁股坐到被子上，两手还拽着被子，一脸不屈地看着我。
“德性！”我斥她一句，重新躺回床上，拉过浴巾盖着睡。她过来一把扯了浴巾。我翻了个身接着睡，她转到我面前，单腿跪在床上，居高临下一手指着我：“跟我说话！”
我翻过身去，她又转到这边来，手指指到我眼前：“不许睡！”
“别逼我出手伤你啊。”
“你伤我呀，你伤我呀！”她把两只手送到我面前，“我一点都不怕你！”
我这才看到她手腕上红了一小片，大概刚刚抢遥控器时用力太大了。我坐起身，拿过她手腕揉了揉：“你看，都青了，还不怕我。”
“要你管！”她奋力抽开，“你有本事别理我！”
“你别无理取闹啊！”
“我怎么无理取闹了？”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人家在外面那么辛苦，回来你一句好话都没有，就顾着看球赛，你跟我说过话吗？以前还说要照顾我一辈子，都骗鬼了！”
“别说以前了！”我也气了，靠在床头点了根烟，“以前你多单纯，跟纯净水似的，现在都被污染得急需治理了！”
“我怎么被污染了？”她忽地站起来，怒目而视。我自顾抽烟，没理她。
她气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就是因为我没和你好好吃晚饭，出去见客户了吗？憋着一肚子歪心思不说，就知道使脸色给我看！”
“我没乱想好吧，你别栽赃！”
“那你摆什么脸色？”沈樱一把抢掉我的烟，“那你不理我？”
“别浪费啊。”
我伸手拿烟，她立刻退了三步：“今晚你就不许抽烟！”
我拿过床头的烟盒又点了一支：“我是觉得吧，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要讲理，有理走遍天下嘛！”
“你是说我不讲理了？”
“我没这么说。当然了，如果你承认我也不反对。”
“我哪里不讲理了？”
“你自己清楚，在我面前你就少有讲理的时候。”
“好，好，我今天就跟你好好讲讲理。”她理了理头发，在我面前坐下来，“你说说看，我有哪里做得不对的？”
“那我问你，你以前回上海的时候，手机收到莫名其妙的短信息是怎么回事？”
她从包里翻出手机扔到我面前：“想看是吧？一个CEO，我妈让跟他相亲，你高兴了吧？”
“祝你成功。”我灭掉烟，拉起被子抖了抖，倒头睡觉。我心里翻江倒海，决定明天就回上海，后来终于迷迷糊糊地睡去。再次睁开眼时房间一片幽暗，我环顾四周，吓了一跳，沈樱披头散发坐在窗前，手里点着一支烟。
“你在抽烟？”我问了一句，她没反应，问她几点了也不吱声。我起身拿过手机看了下，凌晨四点十二分：“你在干吗？”
她置若罔闻，木乃伊一样坐在那里。我摁亮床头的灯，她伸手挡住脸：“关掉。”
我关了灯走过去：“还不睡觉？”
她不吭声，我把她手里的烟拿过来灭掉：“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吓我一跳。睡觉吧，都四点多了，又不是师太，哪有这样连夜打坐的。”
我伸手拉她，她沉声说：“别碰我。”
我拿过烟点了一支，在旁边椅子上默默坐下来。半晌我说：“我已经忍着不问了，但是你总不能让我不想吧？自己的老婆正跟自己吃饭，突然被客户叫去了，回来还喝得半醉，你让我怎么不烦躁？”
我搜肠刮肚，喂了半天好话：“再说了，你为什么就不敢把我们的关系告诉你父母？干吗要瞒着他们？我就那么拿不出手吗？我好歹也四肢健全，相貌堂堂，称得上‘四有’青年了，你父母就一定看不上我吗？你不觉得我也有很多冤屈吗？”
她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静静看着窗外，半晌说：“不是我想瞒着你事情，你能不能理解我一点？”
我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她。沈樱看着窗外说：“你还爱我吗？”
我“嗯”了一声。
她转身看着我：“那你就应该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两人能在一起。不管我是不是有事瞒着你，我都是为了我们好。”
“那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她出神地看着窗外，半晌才说：“我知道你不放心我。一开始我挺乐意你这样，我觉得你在乎我，但是后来我们常常因为这个吵架，吵到我心里害怕。”
“那你想想，是不是因为你有事瞒着我才这样？”
她站在窗前没说话，我转脸细看，才发现她哭了。我伸手替她抹眼泪：“怎么了？”
她靠在我怀里，边哭边说：“我好累的……”
那天晚上我和她说了很多话，沈樱大学毕业以后我们还没有一次性说过这么多的话。我终于知道一个女孩子做销售有多苦。她负责的区域主要是华北地区，在酒桌上敬你酒不喝，别人就会认为你瞧不起他。她多少次喝得七荤八素一个人跑到洗手间里吐，她喝得不行的时候就偷偷用力掐自己，不让自己迷糊。
这些也就罢了，有次和当地的政府领导吃饭，那个领导吃完饭居然把一桌人带去看艳舞。她推说身体不舒服，那个领导当场脸色就变了，后来她还是去了。哪里想到，第二天那个领导就找个理由把他们申请的事情否决掉了，害得她被公司领导批，扣了当月一半的奖金。
他们公司有个女销售，接受客户贿赂的时候被客户用录音笔录音了。后来客户拿录音威胁那个女销售，那个女销售被逼无奈和那个客户上了床。
沈樱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好像在听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我原本以为我了解这个社会了，但是我根本无法想象这些事情发生在她的身边。
后来沈樱说到了那些短信。她妈妈知道她和我在一起了，但是始终不同意。她妈妈觉得我一无所有，沈樱和我在一起根本过不上好日子。那个发短信的男人是她妈妈的同事介绍的。沈樱不愿意去见，她妈妈说：“那你以后也别去见那个郑海帆，你别以为你每次偷偷摸摸去见他我不知道！”
沈樱万般无奈之下去见了几次，那个男人是上海一家地产公司的股东，对她印象很好，甚至承诺会买一栋浦东的别墅送给她父母。
我终于明白，沈樱背负的东西要比我多得多。沈樱一字一句地对我说：“我什么都可以听她的，但是要我离开你，我死都不会听她的！”
我内心充满了感动。那一夜，我们感到彼此弥足珍贵，紧紧相拥着睡去。
寒假里我去看姥爷，陪他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把沈樱的照片拿给他看。我出生的时候，爷爷奶奶就已经没了，我爸当兵在外，常年不在家，我妈要上班，也不能照顾我。我的童年基本上是在姥爷家度过的，小时候我姥爷常常陪着我在院子里数星星。我有时候摇头晃脑背古诗给他听，姥爷摸着山羊胡子，夸我聪明。
有了稳定的女朋友后，我总觉得最应该告诉姥爷。姥爷抽着烟袋，笑眯眯地问怎么没带她回来过年。我说她工作忙，来不了。姥爷夸沈樱好，问我什么时候能结婚：“姥爷身子骨现在好着喽，等你们有了娃，姥爷还能给娃做陀螺嘛！”
正在院子里收红薯干的姥姥笑着冲我说：“你姥爷啊，就整天想着抱重外孙！”
姥爷吧嗒吧嗒抽烟，笑眯眯地看照片：“你看看多般配嘛！龙生龙，凤生凤，以后我重外孙子也好着嘛！”
我坐在旁边笑，和煦的阳光一直照进心里，暖洋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