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宗孝宣皇帝五凤三年（公元前55年）
二月，壬辰，黄霸为丞相。霸材长于治民，及为丞相，功名损于治郡。时京兆尹张敞舍鹖雀飞集丞相府，霸以为神雀，议欲以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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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乐陵侯史高以外属旧恩侍中，贵重，霸荐高可太尉。天子使尚书召问霸：“太尉官罢久矣。夫宣明教化，通达幽隐，使狱无冤刑，邑无盗贼，君之职也。将相之官，朕之任焉。侍中、乐陵侯高，帷幄近臣，朕之所自亲，君何越职而举之？”尚书令受丞相对，霸免冠谢罪，数日，乃决。自是后不敢复有所请。然自汉兴，言治民吏，以霸为首。
黄霸的故事我们前面讲过，丙吉死了以后，黄霸继为丞相，“霸材长于治民，及为丞相，功名损于治郡”。汉代行政比较简洁，中央以下，只有郡县两层，县以下，十里一亭，十亭一乡，不属于国家正规编制，有居民自治的意味。汉代郡守行政级别和中央九卿一样，都是两千石，他们之间经常平调。当时的郡，就行政区划而言，不及现在的省大。后来行省过大，为了加强集权，不得不在省一级叠床架屋，往上架有总督，辖治数省，往下有道、州，层级多了，京阙自然高远，但是，行政效率是很难提高了，运行成本再也难降下来了。汉代的政治体制，特别在行政区划方面，虽然粗略，但是“第一感觉良好”，可以为后世法。这是闲话。
封疆与揆阁虽然在级别上可以互代，但还是有专业区别。黄霸爱做官，爱做官则心中常有邀宠之意。在郡县邀宠的正道就是勤政爱民，认真贯彻中央的文件精神，黄霸确实做得很认真，有政绩也有官声。到了中央，担任了丞相，黄霸就没有感觉了，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讨到皇帝的欢心，情急之下，就跑偏了，做丞相的正道没有找到，偏到了以呈报祥瑞、举荐内亲的荒诞路线上来了，于是他自编自演了几出政治荒诞剧。
有一天，他正在家中召开会议，讲论如何加强精神文明建设的工作，商讨的工作目标是难度极高的“道不拾遗，夜不闭户”。
“道不拾遗，夜不闭户”一直是中国和谐社会的理想，到了“××之治”的时候，史书就会出现这八个金光闪闪的大字，锐圆要是在这里直指这样的美好情景从未出现，是一些人梦呓，那就有些不够厚道。锐圆了解了一下，在某些地方确实有过“道不拾遗，夜不闭户”。据说，海南早期山上的黎民和汉人做贸易，把鸡鸭一类，放在路边，汉人小商贩来了，丢一包盐或几枚缝衣针，就实现了交易，不知道这算不算“道不拾遗”。锐圆1988年曾到海南东方县的黎族山寨去过，确实夜不闭户，准确地说，应该是无户可闭。茅草房里，唯一的现代工业制品就是铝锅。
话说黄丞相兴致勃勃地主持会议，正在讲怎么培养道德典型的时候，忽然房顶上降落了一群鹖（hé）雀，黄丞相听到鸟儿鸣叫，急忙蹿到院子里，举头一望，心花怒放，这不是传说中的凤凰来了吗？大家注意一下，这一年是宣帝五凤三年，有了五只凤凰，就要改元，这次一下祥集一群凤凰，明年看来得改成群凤元年了。这个时期，承平日久，上下都以“盛世”自矜，不要说一群活蹦乱跳的活鸟了，就是在屋檐上摆几只喷绘的小鸟，也肯定是盛世出凤凰，何况这些鸟不是出现在偏僻的镇坪镇，而是京师黄丞相的屋顶上，祥瑞，绝对的祥瑞。
鲁迅说，中国自古就有为民请命的人……锐圆说，中国自古也有杀风景的人。张敞就是一个。这位张京兆正在家中给太太画眉，突然屋顶上鸟雀聒噪，颇为影响画眉的质量，于是他出去使劲一哄，这群鸟这才落荒而逃至丞相府，这些鸟，在京兆家是凡鸟，到丞相府就疑似凤凰。张京兆听说黄丞相要把自己赶跑的鸟呈报为祥瑞，心中好笑又好恼，于是决定杀杀风景，他在网上发帖子说：“这个鸟不是那个鸟！”
黄丞相栽在“凤凰门”，虽然脸上无光，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继续在丞相的岗位上做出政绩。他脑筋一转，又想了一招，他要上疏举荐乐陵侯史高担任太尉。
史高是皇帝的娘舅，超级国戚，黄丞相大概也知道，丞相要举荐人才，所以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皇上最亲近的人。皇帝一看黄丞相这么卖劲又使不对地方，只好派一个秘书对丞相说：
“‘太尉’这个职务不在编制上已经很多年了，丞相的职责是宣传精神文明，让偏远的地方都能感受到皇帝的温暖，让监狱里面没有冤屈的犯人，让城乡各地没有盗贼。至于将相级的人事安排，不好意思，是皇帝我的本职工作，拜托丞相不要越位；再则，史高是朕的舅舅，他现在做的官不大，嘿嘿，那是故意低调，举荐朕的近亲，你这就不是一般的越位，而是出格的越位。”
我以前讲过“疏不间亲”，外人不要掺和老板老板娘以及大舅子小姨子的事；同样，“疏不荐亲”也是为官处事的重要规则。黄霸是双重越位，第一，以丞相荐太尉，是越职；太尉是掌军权的，汉初年设太尉有历史原因，后来军功阶层逐步衰落，太尉其实一直由皇帝悄悄亲自兼任，黄霸冷不丁提出要恢复“太尉”之职，是在破坏既已形成的军队管理体制，对帝国是大大不利；第二，以疏荐亲，不仅是越职，而且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在帝国纲纪严谨的时候，皇帝有时会不好意思提拔皇亲国戚，这时，需要一个揣摩上意的人出来推举，讲讲内举不避亲的道理，给皇帝任用亲戚放个台阶。在汉代，任用外戚是公开的惯例，皇帝想重用娘舅或是妻舅，没有不好意思过，也没有心理障碍，犯不着外人提议。在宣帝来看，黄霸此举真的有点不可理喻，不自量力；在史高来看，你不过俺家的奴才，给你个丞相做，你以为就是个干部了，我想做什么官，和俺亲外甥随便说一声就办了，用你在这儿露头？
黄霸以为自己是圈里的，搞了半天，发现离核心圈子还有距离，从此闭嘴了。家天下，丞相不过是个家奴的头儿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