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成皇帝建始四年(公元前29年)
南山群盗傰(bēng)宗等数百人为吏民害。诏发兵千人逐捕,岁余不能禽。或说大将军凤,以“贼数百人在毂下,讨不能得,难以示四夷;独选贤京兆尹乃可”。于是凤荐故高陵令王尊,征为谏大夫,守京辅都尉,行京兆尹事。旬月间,盗贼清;后拜为京兆尹。
……
大将军凤奏以为从事中郎,莫府事壹决于汤。
“南山群盗傰宗等数百人为吏民害。诏发兵千人逐捕,岁余不能禽。”老百姓变成土匪,虽然是小股流窜,但问题的性质很严重。小股土匪是治安问题,大股就是农民起义,这是本朝太祖钦定的。国家糜烂,见微知著。
成帝在位二十七年,成帝的三十年,概括成一句话就是“荒淫”,改革开放的三十年概括成一句话就是“发展”。
说到成帝刘骜,上台的最初几年,看上去还不算太坏,任用外戚,不过是循例而已,外戚政治不由他始,亦不由他终。帝国承平太久,一切都有惯性,偏离轨道也不是一天的事情。成帝的问题主要是“寡人有疾”,因而怠政。皇帝掌握了无限的资源,也就具备了几乎无限的自由,除了做神仙有点困难以外,多搞几个女人或者和女人搞得过分点,都属正常,这是皇帝特权中的一项。我曾经说过,皇帝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做爱,因为做爱才能生出皇储阿哥,解决继承人的问题从本质上是优先于文治武功的。
皇帝把治国的责任转移给了舅舅王凤,帝国的治理质量决定于这位国舅爷的人品和才干。
王凤没有霍光的才干,但也不像霍光那样专权跋扈,王凤尽管也专权,但成帝在舅舅面前绝对没有如芒在背的感觉。王凤始终没有对皇帝的地位产生威胁和挑战,这是需要说明一下的。
王凤依靠太后王政君和皇帝刘骜的信任,对政敌进行了清理,丞相匡衡因小过下课,在这场斗争中,王凤纠正了匡衡纠缠打压陈汤的举动。陈汤奔袭万里,取单于郅支首级,证明:“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但是陈汤私德有亏,比较贪婪。匡衡对陈汤攻击,是出于道德洁癖,还是另有原因,我们不得而知。但是不管怎么样,对一个连先皇帝都特别感谢的大功臣不停地追查,说明匡衡有些迂。
表面上看起来,匡衡有法必依,违法必究,功臣犯罪也要与庶民同罪,是个认真维护纲纪的丞相,但是,就算陈汤罪不容赦,有追查的必要,相信当时还有更多的官员可以追究。陈汤是明星官员,匡衡穷追猛打,貌似大公无畏,实质有大私存焉。有一种所谓的耿直之臣,以扳倒大人物、明星人物为快,理由再充分,也不能说他没有私欲存焉。这和今天骂名人出名的道理基本一致。
王凤打倒匡衡这样的书呆子式干部不费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你有道德洁癖,我就挑你一点点小毛病,说你多占了封地,也不要再解释什么红线图画得不准,下课去吧。匡衡下课,输得“心服口服”。
汉代的大司马和丞相并设是天生要产生矛盾的,这是个体制问题。霍光解决的办法是,用自己的门生故吏而且是性格懦弱的来出任丞相,丞相自甘做摆设,方能与大将军、大司马相安无事。王凤此时还没有专权到自己任命丞相的地步,匡衡去后,王商做丞相,两个国舅相争,新国舅胜出。这一段我们上回讲过了。
王商罢相以后,皇帝干脆请给自己讲《论语》的老师张禹任丞相、给事中、领尚书事,还是古代好啊,《论语》讲好了就可以做丞相,要不今天于丹姐姐也有这个机会喔。张禹《论语》讲得好,所以明白不能和大司马一起兼“领尚书事”,领尚书事相当于今天的中办主任,绝对是实权岗位。张禹内自不安,恭谨自谦,王凤看在这是外甥老师的分上,才没和这位张丞相较劲。
王凤虽然专权,但也不是成天坏事,也办正事。他重用陈汤,“莫府事壹决于汤”。也算是知人善任。(“莫”通“幕”,莫府应指大司马幕府。)
王凤身边有个谋士一类的人物,名叫杜钦。“凤不能自立法度,循故事而已。凤素重钦,故置之莫府,国家政谋常与钦虑之,数称达名士,裨正阙失;当世善政多出于钦者。”
在王凤与匡衡、王商以及后来的冯野王的斗争中,杜钦肯定在背后出主意,想对策,但是在史书里面,杜钦似乎是出污泥而不染。举荐人才,杜钦推荐王延世治理黄河取得实效;同时,杜钦还能够直言规劝王凤。“杜钦见凤专政泰重,戒之曰:‘愿将军由周公之谦惧,损穰侯之威,放武安之欲,毋使范雎之徒得间其说。’凤不听。”
作为观念历史(历史文本),可以选择性失明,也可以选择性聚焦。
这个时期的上层内部斗争,矛盾在大司马与丞相等大臣间展开,王凤专权并没有威胁皇帝的权力,王凤曾经多次“请乞骸骨”,其中有听取了杜钦的建议,有以退为攻的策略在里边,但是,面对其他大臣的攻讦,王凤确实也心虚。建始元年(成帝登基第一年),谏大夫杨兴、博士驷胜等上疏批评皇帝一日尽封王凤兄弟五人,王凤来了一次:“大将军凤惧,上书乞骸骨。”后来,京兆尹王章也写信检举王凤,要知道,王章是王凤举荐的。史书没有说他忘恩负义,而是说他“刚直敢言,虽为凤所举,非凤专权,不亲附凤”。——靠,王大司马走眼了。成帝这个时候有点烦舅舅了,就和王章商量,请另一位国舅级的人物冯野王从地方调到中央“以代凤”,这个消息很快就让王凤知道了,刘姓皇帝身边都是王家安排的人。
王凤知道成帝刘骜有让别人取己代之的意思,并没有像很多擅权的外戚那样发狠发怒,而是“甚忧惧”。杜钦出主意,让王凤再来一次“请乞骸骨”,再让王太后表演一次一把鼻涕一把泪,以柔克刚,结果还是把王凤从“病榻”上请回来了。
还有一件事也值得玩味,太后王政君和王凤的母亲和王姪(汉武帝刘彻他妈)的母亲一样,改嫁过,并又生一子。王政君不仅帮娘家兄弟哥儿五个都封了侯,还想让她的同母异父的弟弟李参比附田蚡故事也封个侯,拜相知道是不可能的了。荒淫的皇帝刘骜这时说了句硬话:“封田氏,非正也。”——这也反过来证明,成帝刘骜对王家还是有控制力的。
一方面,皇帝有相当的控制力;另一方面,从王凤的“甚忧惧”到王莽的恭谦,王家叔侄和曹操、司马懿一类人物比,平和很多,并不那么邪乎。就是这样,汉家的权柄居然渐渐滑落,可不可以这样判定,天下是刘氏失之,非王氏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