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那幢青砖小楼,坐落在风景秀丽的竹林湾里。前些年,炊烟袅袅,热热闹闹。如今,小楼依旧,人去楼空。
大哥天资聪颖,悟性较高。小小竹笛横在嘴,悠扬的乐曲便婉转而出。读书时成绩总是名列前茅。每学期下来,粗糙的黄土墙不得不让一方位置给大哥的奖状。我想,如果不是那场十年浩劫,也许大哥入学深造,会是另一番光景。
毕业回乡,大哥挥舞银锄种过田,也手执教鞭任过课,可他总是对万顷良田与三尺讲台产生不了感情。父亲逝世后,为了家中生计,他闯进城郊采石场,成了一名普普通通的打石匠。那时正是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不久。
采石那活儿可不是一般人所为:三四十斤重的大铁锤,必须稳稳地高举,盯住楔子,使劲砸下,将石劈开。人在高处,锤往下落,稳力不足,极易摔下,真个是十分危险。冬天尚好,挥出一身热汗,免了厚重棉衣;可炎热夏天,石头晒得似铁锅,脚踩其上,犹如烙饼,即使穿鞋,也似蒸笼。一天下来,疲惫不堪,躺在稻草床上,一梦到天明。面对艰苦的生活,有人锤子一丢,卷席而走,而大哥却咬紧牙关,硬挺了过来。揩着汗水,数着浸满汗渍的薪金,心里不知有多高兴。
日积月累,年复一年。大哥告别茅房,率先在竹林湾里盖起了青砖小楼:前有池塘如镜,侧有翠竹如屏,夏日荷花飘香,四季绿意融融。连大哥岳父母,也一改成见,喜上眉梢,逢人便夸女婿能干。
从那之后,大哥不再是单枪匹马。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弟弟,跟着亲朋好友和乡里乡亲。于是,邻近砖房如雨后春笋长了出来,屋顶的电视天线像蜘蛛网牵了起来;于是,每到喜气洋洋的春节,青砖小楼便张灯结彩,宾客盈门,爆竹声声,笑语喧哗。大哥眼睛笑得像豌豆角,一席一桌,一杯一盏,喝不完的拜师酒,受不尽的谢师恩。
磨砺出刀锋,苦寒酿梅香。随着皱纹的增加,华发出现,大哥终于耕耘有果,事业有成:“石场老板”不再是对别人称呼,交谈不用出门,出门不必坐客车,在人生的舞台上一展风姿。
事业辉煌,环境稳定,大哥便在郊区租了房,有了窝,将贤惠的大嫂和聪明的侄儿接了去,料理家务做贤内助,读书驾驶当接班人。一家老小,安居乐业,和和气气,甜甜美美。每年只有春节,大哥才偕妻携子回家,到父亲以及师傅坟上去烧香放鞭炮,光顾一下为之追求过奋斗过又抛弃了的青砖小楼。
据说,大哥最近修建了一幢漂亮的三层楼房,楼下门面出租,楼上办公兼居室,真个是发达了。何时方便,我可要去瞧一瞧。然后,在回乡的时候,告诉寂寞中的青砖小楼:喜新厌旧,并非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