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说,要知道天到处是碧蓝,并用不着到全世界去绕行一周。时下,人们习惯在黄金周里扛起长枪短炮,遵从各旅行社的旅游路线和时间设定,奔向名山大川追寻前人的足迹。与此同时,对日常中擦肩而过的人文史迹要么熟视无睹,要么无暇顾及日渐遗忘。其实,生活中我们不一定非得背起行囊,东奔西走劳累筋骨,每天不妨多一些目光,投向周围的一草一木,多些步履踏入周遭的散景野色,你肯定会有许多意外的惊喜,身之闲游心之休憩瞬间而来。
天阶夜色凉如水。欧冶子呵,你可否愿意接受我的邀请,在某个月光皎洁繁星浩瀚的梦乡里,飘然走入我的书屋谈古论今,或踏歌舞起那千年不锈的宝剑?
大院六月
一山葳蕤,满院葱茏。晨曦泛晖之际,在屏山附近栖居的我走入大院,走进城中之山的6月。
大院似乎才送走莺飞草长的春天,紧接着又迎来热情洋溢的夏季。一轮朝阳自东方喷薄而出,大自然把彻夜研磨的墨汁,随意泼成深深浅浅的婆娑树影,万丈霞光如千百支彩笔投射而至,在墙壁、空地和山道上,写成斑驳的巨幅水墨画。微微山风过处,白玉兰树绽开的花瓣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妩媚,如仙女般飘飘然地落在如茵绿草地上,四野便弥漫起经久不散的幽香。尽管春来雨水犹显不足,芒果树仍然再一次把累累硕果压在枝头,向世人昭示屏山向来的殷实与愉悦。池塘边的几朵荷花在颤颤涟漪中寂寞而唯美地盛开着,不知躲在何处遮阴乘凉的知了从早到晚地聒噪,给并不巍峨之山增添一丝神秘和威仪。
从南麓山路逶迤而上,坐落着年代不一规模不等却错落有致的房子,要么是小院阴翳草木扶疏,要么是前庭朗阔花团锦簇。如果把屏山比成不知年岁的长者,它们就俨然是她的子孙后代,或围绕在膝下,或依偎在腰间,但皆在山魂水魄中相拥入怀,于遁隐篁林梅妻鹤子的同时,静静注视着人来人往中的有序任用和照章升擢。
只要稍加留意,就可以看到有这么一群勤杂工人,手持扫把、畚斗,脚踏板车,担负着维护清洁和伺花弄草的任务,早晚默默无闻地忙碌在大院的各个墙角与路边,沉湎于四季轮换知足常乐的劳作。他们大多起居于山顶上的简易平房,往该去的地方做该干的事情,是屏山姹紫嫣红的幕后英雄。于是,大山彰显云舒云卷的安逸,院落流露吐纳自如的从容,生命呈现新老交替的循环。
他们站立在屏山的巅峰,用心感受异域的风和日丽和风吹雨打,努力守望山院的花开花落与浓妆淡抹,平和而宁静地放牧着生命岁月中的日日夜夜。在俄罗斯克里姆林宫工作了六十多年的清洁工波利雅说:“总统拾掇俄罗斯,我拾掇克里姆林宫”,自豪感油然而生。是呵,人的工作不分贵贱,平凡中见伟大。
我倏忽闪过一个念头,是不是他们偶尔也会手持浊酒一盅,闲坐于风清月高的夜晚,心海如我一般轻轻地划过思乡的小舢板,忧郁的眼神便掠过高楼林立流光溢彩的城市上空,眺望着遥远的故土和亲人,在这屏山大院的流金六月。
古寺千年
再次走近古寺大殿时,我已能抑制住狂喜与激动,以更为稳重的步伐和平静的神态,让身心进入一种绝对放松的痴迷。沧海桑田,古建展览图文并茂、木雕建筑构件让人目不暇接,尽管日趋古旧几多蒙尘,但是邹鲁之滨的牌坊、门巷、庵塔和拱桥等建筑,以及人文历史却再一次像潮水般排山倒海地向我涌来。缥缈虚无之中,华林古寺老人缓缓出现了,我恭谦聆听遥远而神奇的逸事……
记得第一次,我是抱着襁褓中的儿子而来,朴素的潜意识中有代代传承的迫切感。待第二次我走出古寺后,在蕴藏已久的驱使欲下写了一篇小记,于城市晚报的一隅登了出来。表象是媒体对古典的接力,实质是古寺予凡人的馈赠。古寺是本饱藏玄机的线装古书,值得反复研读,于是我再次翻开发黄的书页。
白云苍狗,日月更迭。我有时也犯嘀咕,当初的缔造者如能建古寺于山巅或山腰,参拜的游客和求教的学者穿行山野劳累筋骨,或许另有一番历经跋涉修成正果的兴致。当然,假设之于历史是没有多少意义的。福州郡守鲍修让为祈求佛祖保佑郡境的安宁,利用闽王宫殿拆下来的材料,在屏山南麓修建越山吉祥寺院。吴越人的能工巧匠就这样造了一个不用铁钉、单檐九脊顶抬梁式的独特木构建筑,谁也没有为她千年之后的时光作太多的构思和憧憬,更没料到有朝一日她会闻名中外。
时过境迁。古寺被逐步浓缩,近距离立于城市街道边,值得庆幸的是精华得以留存。当初种植的榕树如今已亭亭如盖,成为屏山独树一帜的风水树、繁忙路口的“当班交警”。今日,已没有几人知道它与古寺的瓜葛。行色匆匆的人们,只消几分钟就走过了眼前的历史,并渐渐地变得熟视无睹起来。我想是否有一天,古寺在人们的隐约疑虑中会变得格格不入,不然为何我的到来,竟连她的守望者都有些无助的慌乱?我站在空旷处,默默追问大殿,她却在风中无言无语。
现实更多是以物化的排列和组合存在。不知从何时起,古寺就没有了让世人顶礼膜拜的菩萨,没有了通常寺庙应有的氤氲袅绕,这是古寺身居闹市,却时常门庭冷落的重要原因。但我带着一介书生的迂腐和顽固,一次次慕名而来,流连忘返;虽然于古式建筑我是门外汉,但却阻隔不住古典对我精神向心力的客观依存。合眼追溯,古寺分明浸没在斜阳余晖老树昏鸦中;竖耳片刻,脑海有随山风徐来的悠扬磬鼓声。我一个人,这样漫不经心地走走停停,恍惚觉得身轻似燕,心底的虚妄和愁绪悠然沉入脚底,灵魂在认真审视自己的肢体。岑寂独处,往往能有意外的醒悟。
风流总被风吹雨打去。回望古寺回廊边,遗有宋高宗和清康熙的两方残碑短碣,空留帝王一帘幽梦。几度芬芳的白玉兰树,笼罩在初冬温暖的阳光中,时而把黄叶飘落在雕饰精细的圆臼里,散乱于古拙粗放的饮马石槽中。生生不灭的荒草中,一只石兽被青砖高高垫起,石兽头部遭受重创,孤零零地遥望苍穹,似乎在追寻早已湮没于风尘中的曾经辉煌的岁月和相濡以沫的伴侣。世上万物此消彼长,坚硬之石尚且如此,遑论芸芸众生血肉之躯。
千年一瞬,古典从来曲高和寡。此时,有几个外地游客相拥而入,很快大失所望离去,嘴里嘟囔着,似乎在为找不到丝毫香火而懊恼。古寺红墙之外,海风从东南而来,吹拂着城市朗阔的上空。大马路两边插起彩旗,屡屡变幻猎猎作响。不远处,十几楼高的建筑顺利封顶,已开始加紧装修。
回来路上,我偶然低头,猛然发现,脚下的斑马线被再次浓厚地描白,立场坚定地表明南来北往纵横交错的有序法则。
嘉峪关印象
去年8月,我公差去了一趟西部,领略了嘉峪关风光。六百年前,一路走来的边塞嘉峪关,在皑皑冰川和茫茫戈壁里,演绎着定城砖、冰道运石、山羊驮砖等动人传说。时光流逝,那才貌兼备的女导游,在我的记忆中已日渐模糊;而那雄峻的天下第一雄关,让我魂牵梦萦,无法忘怀。
嘉峪关,静静地屹立在古道西风之中,三分冷眼七分慈祥,注视着五湖四海的匆匆过客,似乎在诉说着一种苍凉和无奈。大漠孤烟直,明月羌笛起。如果说,小桥流水人家是一种闲情逸致,那这静寂雄关却是灵性永远的归宿;如果说,月牙泉是沙漠的眼睛,是冷艳美人,那嘉峪关则是长城的脊梁,是刚烈汉子。
我走进深厚的城墙门洞,干热暑燥顿消,阴凉随之袭来,俯瞰大青石板铺就的门道,由于历经古战车日夜碾压,两边深深凹陷中间隆起,那样古拙粗犷,让人肃然起敬,不忍离去。渐渐,心海为之掀起阵阵波涛,相遇相识相知是缘。历史兴衰幕起幕落,王侯庶民过眼烟云。沧海桑田,伴随着石板的悄然磨损,不经意地沉淀下来,一如甲骨文之岑静存在。
丝路文化,曾经在此演绎多少迎来送往悲欢离合,或礼仪炮仗或金戈铁马。在此地,你会体味到西出阳关无故人的知己情谊,感受到古来征战几人回的豪迈气概,捕捉到一丝千古好文章的灵感;此时,你对生之愉悦死之恐惧荡然无存,躯壳仅是生命的符号,生灵游弋在广袤之中。人渺如蚁,只有风沙万里长。
嘉峪关的石板呵,你外冷内刚永远不说话,默默地承受着古往今来车轮滚滚的冲撞和践踏,是否也蕴藏着先人负重远行,一路深邃的思索?
古榕畅想
屏山南麓那棵老榕树,是福州远近闻名的古榕之一,相传为北宋乾德二年建华林寺时所植。从那时起,古榕与古寺千百年来形影相随。我天天徜徉其间,油然而生崇敬之情,更是经常浮想翩翩。
在华林古寺边,如果你注目经卷凝神聆听,似有晨钟暮鼓由远而近;在千年榕树下,如果你俯首举茗悉心品味,更生春花秋月的闲情雅致。屏山脚下,知古寺藏偈,晓榕树怀情,若你是匆匆行者也必驻足小憩,洗今朝一路风尘,驾明日轻车快马。
俗话说,大树底下好乘凉。这里是百鸟栖息的居所,是沐风栉雨的心灵的驿站。如今,在古榕的周围,书店、茶馆和咖啡屋雨后春笋般相继开业,于商海波涛中显温文尔雅,于经济浪潮中显中西合璧。此地,少觥筹交错之喧哗,无灯红酒绿之迷离,痴男怨女耳鬓厮磨,才子文人惺惺相惜,迎来送往聚散依依。
福城文脉华林行,屏山嘉宾古榕迎。往来者川流不息,于她而言都是客,视衣裘行车的达官显贵而不媚,接挥汗如雨的坊间杂工而不嫌,见面容枯槁的远方游丐而不弃,皆是满脸慈祥宠辱不惊。
她是亘古的绿色使者,怀着矢志不渝的信念,走过千年风风雨雨,蓄几汪清池,铺芳草如茵,成一山葱郁,伴江南名刹。绿荫满城,暑不张盖。宋代福州太守张伯玉缔造的传奇,带给福州人乃至于八闽百姓的,是根深叶茂的代代相传,是深情款款的千年企盼,是冷暖人生的至上关怀。
好在阳光
办公楼临街突兀而起,我的办公室在十一楼,南墙有十扇玻璃窗户,其中两扇可以四十五度往外开启。因为旁边是单位住宅区,楼房明显低矮,冬天出太阳的日子里,我们把窗帘高高拉起,阳光便占据了半个房间,直照得大家精神焕发,生气勃勃。办公室窗户朝北的人跑过来,无比羡慕地说,这里好风水,气温明显高出几度,连植物都养得有灵气。
但是,鼠年春节以来,却一直难得见到阳光明媚的日子,室内温度也保持在较低水平,窗台上的水仙花迟迟不开,吊兰叶子的尾梢也日见枯萎。也许是低温冻害波及,也许是生命的自然规律,我发现办公桌旁边旺盛的绿萝底部的几片叶子,颜色变黄萎靡不振。虽然我历来细心照料,但新陈代谢无可抗拒,植物顶端优势长江后浪推前浪,旧的叶子如人入老境,只能望洋兴叹。我狠狠心,用剪刀除去三五张叶片,依依不舍放进纸篓里,愿他日化为泥土,回归自然更护花。
一大早,单位新来的实习生打扫卫生,认真细致地擦拭着绿色植物,除去肥厚叶片上的尘埃。突然,她抬起头来,发自内心地说,擦干净了,它们可以更好地呼吸,办公室也有一种利于植物生长的“气场”。不错,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相得益彰。但我以为,首先得归功于阳光。
居家在办公楼左侧,上下班只三分钟路程,无车马之劳,免过街之累,不惧风吹雨打。路上,树荫匝地,哪怕骄阳似火。住宅楼距足够宽,间有白玉兰和槟榔树。前有小庭院,空地可供孩子疯跑、骑车、跳绳、玩耍;后有小休闲公园,健身器材各式各样,设石制桌椅两套,四周树木高耸,遍地绿草茵茵,即便是在阴天里,也时常引来鸟群叽喳叫。
虽是旧楼房,层高却相当可观,非如今商品房可比。有两间卧室,并排朝南,旧式大窗户,好在有阳光。如主人在家,可搬张藤椅,倚窗闭目晒太阳,或翻两本杂志,品一壶功夫茶;如外出无人,阳光更是所向披靡,消毒杀菌除湿滞,尽情温暖床铺被褥,好让主人入夜好睡,一宿美梦到天亮。
万物生长靠太阳。若问为何生机盎然,只因为好在阳光。
走近小巷
城市是一本打开的书,小巷是书页之间的缝隙,倘若你匆匆翻过,不留心品味,就只看到华丽的插图,而很难读出酸甜苦辣。
这小巷连个名字也没有,中间接连两个九十度的拐弯,一眼望不到尽头,如果不亲自走一遭是不明就里的。小巷口翘望车来人往的大街道,巷尾紧连大院的行车路。夜深人静时,罕有马达声响,仍有街灯如繁星闪烁;大院则弥漫着一种恬淡的氛围,唯有上下班时熙熙攘攘,但主旋律依然是小区日常的居家生活。小巷,把二者近距离沟通变成可能和必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