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街道,繁华大气。车马行人来往不休。毕竟是天子脚下,升斗小民也都循规蹈矩,处处透着一股不一样的气度风华。不过这些对叶思语来说好像都没什么关系。自从回京,云弈和叶思忘一直忙于处理政务,根本没空陪她出门游览,有时叶思忘甚至连家都顾不上回的,吃住都在九王府中。日子一久,叶思语一个人在将军府里不免觉得孤独冷清。于是索性也搬到了云弈那边住下,照顾着两个男人的饮食起居。她也不独门独院,仍是和在渺苍崖时一样,夜里就在离他们最近的外间小厢里睡下,也不计较那是值夜下人的居所,只觉得要和他们待得近些,再近些,她心里才能踏实。
云弈自然是高兴的,有时处理政务累了,一抬眼就能看到她在旁边小榻上安适的睡态,他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温暖踏实,只愿日子能一直就这么安然下去。三个人一起住了一阵,云弈见叶思语平日无事还能帮他打理些府中内务,于是便索性把王府行权的印信也交给了她。那是一枚雕刻着九王府标识图腾的翡翠戒指,云弈平时都是戴在无名指上的,思语手小,套在拇指上却是刚好合适。得了印信,她每天也不过替他听听那些管事头头们回回话,管管府里的收支账目,一晃几个月也就过去了,她也迎来了她在京城的第一个新年。
新年一到,云弈终于请准了年假陪她出门游玩。街上比平日又多了许多的热闹,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昭示着新年的喜庆。思语故意弃了车马,叫云弈陪她在街上信步而行。时值年节,街上人潮自然汹涌不断,他紧紧拉着她的手,缓缓在人群中穿行。
“来京城这么久,都没能陪你四处玩玩,反倒叫你跟着我一直辛苦劳累,我……”云弈还没说完,思语便浅笑着打断了他:“我辛苦什么?成天不是吃就是睡,至多不过听他们回回话查查帐什么的。倒是你,起早贪黑的没个时候,最累的那个是你才对。”
云弈听她这么一说笑得只是更加深沉,把她又拉得贴近了自己些,他用身子半护着她,音色低迷:“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每天都可以看见你,就算再苦些也不妨事,看见你,我就不累了。”
云弈说得极为诚恳,思语听言不由得从唇角一直笑到了眼底,又娇怯怯地偏过头去面色绯红。他见她这般反应,心头只觉得暖暖甜甜更是欢喜:“难得陪你出门游玩,喜欢什么就说,执念给你买。”
“我喜欢执念。”
她抬头看他,脸上满是喜色,眼光安乐而温软。
“执念也喜欢小小”他亦是满心欢喜地看着她,语调绵软认真,“小小,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她听了嫣然一笑,婉转回应:“换你心,为我心,始知相忆深。”
“闪开闪开!都快闪开!”
一个飞扬跳脱的男音由远及近,把这温软缠绵的气氛登时毁了个彻底。随声而来的是一骑油黑大马,行人纷纷惊呼闪避,那马四肢欣长健硕,顷刻便越过他们朝前路奔了去。
“也不知道是谁,闹市里骑这么快的马,都不怕撞了人。”听着那马已经过去,思语这才从云弈怀中探出头来。
“那是定北将军的小儿子,常年随他父亲镇守北关,过年给父皇进贡拜年才来的,想是边关山高水阔野惯了吧?”
思语听云弈说得有趣忍不住笑了起来。云弈见她笑了,便跟着又劝说道:“其实这些王公子弟,你也该多少了解了解的,总有好处。”
“了解你就可以了啊。任他们武功再强名声再大,又和我有什么相干呢?”思语转脸看他,说着说着,更是嫌恶地皱起了眉头,“再说,这样不惜命的人,不认识只怕还更好些。”
“云弈!”
好凶蛮的女音!思语不防之下被惊得一颤,云弈自然条件反射地又拥紧了她些。谁料此举竟招来了一条带花翎的马鞭。那马鞭破着春寒,瞄准思语的头脸就凌厉地招呼了过来。
云弈见马鞭挥到,哪管得着来人是谁,抓住鞭梢便猛地借力往前一拉,立时就把那人从马背上扯了下来。
“云弈你欺负我!”
声音这么耳熟……平遥郡主!!
认出这娇蛮郡主的声音,思语慌忙一把推开云弈讪讪说道:“你们聊,我先回家……”
“不准走!”
没想到云弈和平遥竟会同时吼出,思语立刻便被震慑得钉在了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好生为难。
“这翠屏街又不是她们家的,你倒让着她做什么?!”云弈似是有些火了。思语离开渺苍崖的原因,方夜雨是一早就报给他知道了的。只是听说平遥后来被凌殇吓得生了场大病,再加上回京后一直忙于政事,他也就没再上门追究。谁想到这刁蛮郡主今日当着他的面居然也敢对思语下这样的狠手!他于是打定主意,今天非要好好把她教训一顿不可。
“云弈你什么意思!你!你怎么帮着一个外人跟我抬杠?!”云弈心中虽无意平遥,但从小到大相处下来也还算有礼尽让。平遥贵为平国公孙女,千人疼万人爱中长大,几时受过这等顶撞?更何况今番还是自己心仪之人护着别的女子当街给自己难堪,她一时间脸色都气绿了,一双大眼睛里也隐隐现出了泪光。
“外人?谁是外人?!”云弈冷冷一笑,故意一把将思语扯回身边。思语哪里知道他会突然出手的,被他大力一扯,重心不稳立刻就扑到了他的怀里。正想开口劝解,只听一声“贱人!”那马鞭又夹着劲风向她的头脸招呼了过来。
鞭子还在空中,云弈就抱着思语几步欺到平遥身前。他右手一晃搭上了平遥右臂上的少三阳络,五指灌劲一抓,一拧,一送。平遥只觉得身上一阵酸软,等到反应过来,马鞭已经脱手落地,她人也叫云弈推出了十步之外,手臂被抓处更是疼得微微颤抖。
“你给我听好了!往后你要敢伤她半根头发,我绝不饶你!”云弈狠狠警告,末了拉上思语竟就此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现场。只留下平遥呆在原地,恨不能把在场所有人的眼珠都给挖出来。
“看什么看!都给我滚!滚那!”
眼睁睁看着云弈拉着思语消失在了人群之中,平遥终于忍不住,竭斯底里地哭喊了出来。
“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她到蹬鼻子上脸了!”走出翠屏街口,云弈脸色依旧铁青。
“执念……”思语忧心忡忡地回头看了一眼,“你这样她的家人会不高兴的。”
“她要杀你伤你难道我就高兴了?!渺苍崖上的事已经放她一马了,她还是不知悔改。这次的事可怪不得我!”想到渺苍崖一事差点累得思语就此随凌殇隐匿再不见他,他心里不由得恨意更深。
“她可是平国公最疼爱的小孙女,我怎么能和她比呢,我什么都不是的。”思语轻叹一声低下头去,这话却激得云弈更加恼怒:“什么叫什么都不是?有我在这里你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是?以后再不准说这样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对不起,是我说错了,你不要生气”她听他生了气,忙抬头给他认错,只是心里依旧担心,于是她小心地斟酌着语句又度开口,“我自然会小心着不让她伤到我,可你也不该伤她。如今京城的政局才初见平稳,倘若她爷爷为此……”
“那就让他闹去!大不了鱼死网破!反正母妃已经过世,我孑然一身了无牵挂那又有什么可怕!”
他在思语跟前从来没什么避忌,火气上来,自然也就不管不顾地嚷了出来。却不料她听了之后突然就停下了脚步,心头针扎似的一痛,手心瞬间便失去了温度,指尖冰凉。
云弈一直握着她的手,自然轻易就察觉了她这微妙的变化。转面看她时,她脸色已是煞白,眼神间说不尽全是凄清孤苦。原地顿了顿,她这才颤巍巍地向前缓缓移步而行。
“小小你不知道,他们这些人都可恶的很,你越让着他们,他们就越是得寸进尺。我平日在朝堂上已经被他们压制得很难受了,在外面遇见小的也还是那么蛮横无理咄咄逼人,你叫我怎么能不生气呢!”
他见她变了神情,一颗心不由得狠狠缩了起来。被平遥激起的那口闷气似乎也不那么要紧了,他只是牢牢盯着她的眼睛着急解释。
“嗯。”她无力地应声,喉咙间分明已经有了些泪意。
“我一直在问自己,他们为什么这么自私,为什么不能都一心为公,为什么总是捧高踩低,为什么为了权力可以不择手段,为什么?这一切到底都是为什么!”
他说着说着,情绪又度激荡起来。思语却再忍不住,仰首质问:“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又何必在意这些!”
话没说完,她泪珠已是大颗落下。云弈吓了一跳,忙把她拉到路旁为她拭泪焦心问道:“好好的怎么哭了?别哭了好不好?”
被他温软的手掌一抚过脸庞,她只觉得伤心更甚,反而哭得更凶了:“你都了无牵挂了,还管我哭不哭的做什么?”
“我那只是一时生气说的气话么!我怎么可能了无牵挂鱼死网破呢?我还有你啊,我怎么舍得下你?好了好了,快别哭了。”见她哭得厉害,云弈不由得心乱如麻,若不是此刻众目睽睽,他只怕早都拥她入怀慢慢哄转了。思语哪里理他,想到他旧年说过的那些相守相护的话,心头到像被生生挖去一块肉似的,直痛得血肉模糊,泪水哪里止得住,倒是越劝流得反而越多了。
“我错了,是我错了好不好?不要哭了,我以后再不说这样的话了。”
她哭得越伤心,他越觉得心里针刺刀搅般疼痛难耐。思语听他这么一说,只是哽咽着凄然一笑:“怎么是你错了呢?你到没有错,是我奢求了。”
“不要这么说,分明是我脾气不好,胡说八道,你要是生气,打我骂我都好,不要说这样的话好不好?不要……”
听他说得慌乱,她忍不住抬脸去看他的脸庞。云弈紧张地盯着她,如水的眸子中满溢着惊惶和担心,恍如一个做错事的孩童般害怕无助。思语看了心头不由得一痛,亦是深深望着他,一时无话,泪水竟而就此止住了。
“你知道吗?你一哭,我就没办法了。”静了一时,他抬手为她拂拭脸上的残泪,轻轻开口。
“心软了是吗?”她望着他没有动,眼光里尽是眷恋和依赖。
“不,不是心软,是心疼”他拉起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心口,“真的很疼,好像被人拿着刀子在里面乱搅,很疼很疼。”
闻言,她身子不由得轻轻一颤:“执念,我们回家吧,我想抱抱你。”
“好”云弈紧紧握住她的手柔声应允,“我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