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险岭、危谷、幽涧。
思语伤愈后便再没接到过上面派下的任务,闲了约莫一个多月,倚歌便带着她一路北上去往烟城。随行的除了不落伤心之外还有十二个人,至于具体要去做什么,倚歌却一句话都没给她交待过。他不说,她自然也就不问,她心里清楚,老爷子对她是有所防范的。好比上次,伤心带她去太子府的目的她也是一点都不知道。开始她还以为是老爷子要借云泽的手除掉自己,后来回到别院后看情形却又不像。想来想去都想不通,她后来干脆也就不想了,既来之则安之,况且倚歌的为人她也还是信得过的,他说什么,自己跟着做什么就是了,又何必自寻烦恼?出了关,她便也省去了易容的麻烦。北行的旅途是沉闷的,除过伤心每日嬉笑耍宝之外,倚歌只是发布命令,多余的一句话也不说。不落和思语向来话少。其余诸人见主管深沉自然也不敢高声张扬,只一路小心谨慎向北行去。
饶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他们也还是走了一个多月才到北关要塞烟城。烟城围墙高大雄浑,城门厚实威武,大有固若金汤之势。抬头仰望城楼上的守军兵将,思语不自觉便伸手去摸她用璎珞穿挂在胸前衣内的刺史墨玉和翡翠戒指。相公以前是在这里带兵打过仗的,她这样想着,脸上忍不住微笑起来。今次倚歌突然受命到此,只怕是军中势力有变吧?或者是太子又有所图谋了?真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终日只是得陇望蜀,如果大家都能安逸和睦该多好?那执念也就用不着娶平遥了,哥哥也不会家破人亡,自己说不定在家早被许配给什么商贾之后,又哪儿会到这里来?想到此节,她不由得沉沉出了口气,一切都是命定,又哪容得谁来删改半笔呢?
进城,他们没有投栈,而是意外地住进了烟城现今最高统帅铁戮铁将军的府邸。食宿才安排完毕,倚歌便带着人不知道忙什么去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在铁家为他们安排的小院中休息。休息就休息吧,她坐在院中看着天空发了会儿呆便索性关门睡觉去了。一觉醒来已是深夜,恍惚间她似乎听到屋顶有细碎的脚步移动声。她警觉地从床上一跃而起,开门正想嚷出来,却立刻便被一柄乌金单刀架到了脖子上。她心头一凛,背上汗毛当即竖了个遍,只听一个极熟悉的声音低低警告道:“快放了我师姐!”
小宝?
只是一愣,小宝已是手持长剑立到了对面,身边还站了一名黑衣蒙面的女子。那女子手上没拿什么兵器,只是指间隐有荧光,是使针的吗?思语只觉得这女子身形格外眼熟,到底是谁呢?她想不起来。思量间,那凶徒胁迫着她又退了几步。她这才注意到,四围的屋子里仍是黑漆漆没有半分动静。倚歌他们还没回来吗?耳听背后声音,凶徒似乎有两个人。依现在的情势看,小宝只怕是没把握擒住凶徒的,加上投鼠忌器只怕更加难敌。倒不如叫他们就这么挟持了自己去,反正自己从来是铃不离身的,要找机会摄住凶徒再谋脱身那也不是什么难事。打定主意,她开口喊道:“小宝别追,我自己能回来。”
那持刀的凶徒听到她开口说话手上竟是一颤,擒她的手力道顿时松了些去,刀口也立刻便挪离她颈间皮肉远了两分,只是脚上不慢,架着她两纵就上墙跑了。
这两个凶徒倒算得上是仁义,脱困即收刀,也不伤害自己,不过这是要带自己去哪里啊?
“师父别怕,我是小池。”
出了铁府,先前持刀的凶徒一手架着她,另一手就扯下面巾,是个丰神俊朗的少年,月光下只见他眉眼间尽是喜色。思语还不及反应,另一边架着她的凶徒也扯下面巾笑嘻嘻地说道:“沙沙啊,师父。”
连城沙、连城池。
早年随云弈四处行医路过一个连姓庄子,这家人不幸染上瘟疫,全庄的人都说要连人带院子一起烧掉。亏得云弈一念活人拦了下来,两个孩子万幸没被传染,就由思语带着一起配药熬药,连月安抚照顾。后来他们父母痊可也是感念不尽。本拟叫两个孩子拜师云弈学医济世,可云弈却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思语自觉这两兄弟的脾气秉性都很合自己胃口,加上连月相处也甚觉投缘,于是她就替云弈收下了这两个徒弟。只是没过多久这连家就举家迁走了,说是去京城投亲谋事,等孩子长大了也好奔些前程。思语万料不到今日竟会在烟城和他们兄弟碰面,还一见面就短兵相接,他们现今难道是太子的人吗?又或是墨流年的人?
他兄弟架着思语一路奔逃,转眼便到了城郊隐蔽处。兄弟俩放下思语,连城沙还未开口,连城池便着急发问道:“师父你怎么和那些人在一起?你不是渺苍崖门下吗?怎么会和禁卫营那小子成师姐弟了?”
“我还没问你,你倒问起我来了”思语笑着往连城池头上敲了一记问道,“你们如今是在太子府里做事呢?还是在平国墨家做事呢?”
“太子选人素来严苛,哪容得下我们兄弟?我们眼下在墨家当差。”连城沙才应完声,连城池便极担心地扯着思语的衣袖劝道:“师父你快跑吧,烟城危险的很,我们昨天收到的指示,墨家和太子在吏部和兵部的几个要紧位子都被瑞王和瑾王的人顶掉了,太子很生气,说要引北蛮破关打击瑞瑜瑾三位王爷在边城的势力。这里很快就会打仗的,师父你快走吧!”
放北蛮进城以求夺权,云泽是不是疯了?!这和与虎谋皮有什么分别?思语皱起眉头抓紧了胸前的两枚印信。得尽快通知七哥和执念才好!可是怎么通知呢?如今烟城总领铁戮可不在云雷云弈的势力名单上,之前云雷虽有和她说过铁戮是老爷子的人。但看小池和沙沙能在铁府内“肆意横行”却无铁家守卫问津……再说小池如此肯定“引蛮破关”的论调,她不由得生了疑,莫非铁戮暗下已叫云泽收买?不然他怎能有十足把握“引蛮破关”?
“师父?师父?”见她突然一言不发,连家兄弟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思语摇了摇手示意二人别吵,沉吟一时终于抬头说道:“你们送我去一趟骑兵营,我要去见冷颜冷将军。”
“师父……”连家兄弟自然猜得到思语的意图。答应,那就是不忠主家。不答应,那就是欺师不孝。两人为难之下,言语不由得吞吐起来。思语怎会看不出他们的心思,于是往他二人头上一人敲了一记骂道:“北蛮入关,**烧杀无恶不为,到时候多少无辜百姓要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你们忍心吗?云泽胡涂也就罢了,你们怎么可以跟着一起犯浑呢?当年若不是执念一念活人你们全家只怕早被连家庄的人一把火烧成焦炭了!生离死别是多么痛苦的事你们只怕比谁都清楚吧?你们怎么忍心叫这世上再添这许多眼泪!”
一顿数落,连城池顿时从脸上到耳根烧了个滚烫,于是讪讪应声道:“师父,几年不见,你还是一样善良……”思语听了,只当他有心转移话题,于是瞪着眼睛啐道:“怎么?善良错了?”连城沙见她真生了气,忙笑嘻嘻地拉住她的手打开了圆场:“师父别着急上火么,咱们又没说不送你去,生气伤身体……你瞧,你手都气冰了,快消消气消消气……”
“我睡的好好的,半夜被你们两个吵醒绑出来,手会暖和才有鬼了!”被他一提,思语火气不由得更大,她一边怨怪一边随手把披散的头发绾了个髻。连城池忙把披风脱下来巴巴地奉上说道:“师父我错了,你快披上吧。”思语也不和他客气,随手接过披风披上便朝来路方向头也不回地走开了路。连家兄弟慌忙赶上去扶道:“师父,天黑路难走,当心脚下……”
到了骑兵营,连家兄弟带着她偷偷摸到了中帐,她轻易摄住守营的兵士便闯了进去。那冷颜恰好还在挑灯夜读,见有人闯入,正待喝问,思语却已然提着两枚印信送到了冷颜面前。冷颜一见戒指玉节忙单膝跪地行礼道:“末将冷颜拜见瑾王妃,不知王妃深夜到此有何示下?”
思语没想到冷颜居然会如此称呼自己,是云弈交待的吗?连北疆边城这样遥远都能传达到位。她的夫,真是要把她捧上天吗?眼光一闪,她的唇角忍不住扬了上去:“准备笔墨,我写两封信你快马连夜给七爷九爷送去,是紧急军务,务必叫信使亲自交到他们手上,路上千万小心别叫人知觉了。”
“是!王妃!”冷颜接了令立刻便下去安排人手,思语写完信,又极小心地用火漆上了封,更同时戳上戒指和玉节两个印章这才算完。看信使领信出去,思语又交待冷颜道:“北蛮即将入关,有劳将军联络其它各营严加防范。边城现下出了内贼,里应外合已成定局,军中要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便出手干预,只愿能防则防,少些人口伤亡的惨烈那就谢天谢地了。信里我写的很清楚,七爷他们多半会设法赶来。不过在这之前就全仗将军联络众兄弟把持了,只要能守住烟城不被攻破。思语在此,先代烟城百姓谢过将军了!”
思语说着,一揖到地。冷颜慌忙跪拜还礼:“王妃不可!保家卫国原就是末将职责所在,王妃行此大礼实在折煞末将了。”
“将军快快请起,只要将军能够保住一方平安。莫说是作揖,便是跪谢,思语也定当绝无二话。另外还要嘱咐将军两句。头一件,我今趟是随十四爷来的,往后倘若在外遇见,也假装不认识就是了,有事咱们只私下传话,万不可把我的身份宣扬出去;第二件,留心铁戮,也就是你们的烟城总领。烟城的存亡,这次只怕就要着落在他一念之差了。”思语虚扶起冷颜又交待了这许多话,脸色却是越说越凝重。冷颜听罢不由得一惊:“铁总领?!不会吧?!”铁戮一向铁腕刚直,在军中名声颇为响亮,三军上下大多叹服。是以思语出言让冷颜留心提防,冷颜立刻便反问了出来。思语见他这般反应便立知铁戮平日在军中所显的本事威望如何了,应该也是条令人敬服的铁骨汉子吧?只盼不会愚忠太子才好。想到这里,思语不由得轻轻一叹:“我也不想,但愿他不会吧。不过说在你们心里,他终究不是咱们的人,既然有了苗头,该怎么做,将军久在沙场,自然比思语更明白其中利害。思语相信,将军定能不负王爷皇上所望,保全烟城。”
冷颜一听,立刻肃颜躬身拱手允诺道:“卑职惶恐,定当竭尽所能,不负君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