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终是皇命在身,思忘在烟城只呆了五日便动身回京了,临行前只是千叮万嘱叫思语凡事务必尽让,如今做了人家的媳妇不比在家,情绪脾气自然都得收敛些。更何况她这做的还是皇家的媳妇,上头又还有一个誉满京城的泼辣大姐……思忘其实也是非常担心的,踌躇了半天,终于还是低低交待思语道:“不行了就回家,哥养你一辈子!”
思语面上自然是安慰思忘叫他不用担心,心底其实却也免不得忧虑害怕。此时虽说远在边城逍遥自在,但他日总是要回京的,到时同住屋檐下又该如何相处?执念自然是会护着自己的,可日久不睦他也总是会倦的,到时又该如何?
新建烟城自然不是易事,早先有倚歌云狂帮衬着倒还好些。如今两人离去,云雷云弈更恨分身乏术,忙起来甚至连吃饭的时间都欠奉,回到家亦是随便洗洗便倒头就睡,哪里倒有空和思语谈心说话?思语见他累得如此也是心疼万分,哪儿还忍心拿这些没影儿的事来烦他?于是便只一个人憋在心里,白天只管督促厨房给他们兄弟做了饭送去,晚间热茶热水准备着,好使他们回来便能及早入睡。军统府中大小事务开支兄弟俩都是交给她全权负责的。好在早年到京时,她也帮着云弈管过几个月的家务,今趟接手,她便也不觉得多么费事。一晃又是一个多月过去,诸事渐渐有了头绪,云弈每天回家的时间也渐渐可以固定起来,思语焦虑的一颗心这才跟着渐渐安稳下来。
这日诸事理顺,眼见天黑了好一阵,云弈还是不见回来。思语不由得有些担心,于是命馨月点了灯陪自己一起到军统衙门去找云弈。等到内衙小院时,她却隐约听见云弈正在卷宗室发火的声音。这么晚了。难道是突发了什么事故还在训人么?猜想间,卷宗室里走出来两名文官,见她在院中站着忙要行礼问安。她忙地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云弈正在发火,人多了倒不好劝,她挥手示意两名文官退下,想了想又将馨月也先打发回家,这才独自缓缓走进了卷宗室的大门。
云弈不知在撕什么东西,抬头见是她来了便顺手往边上炉子里一扔问道:“你怎么来了?”
“等你吃饭呢,总不见你回家,我担心你,就找来了。”思语一边说,一边去拾散落在地上的文案。是他方才发脾气扔的吗?炉边,遗落着一片他方才没撕完的纸片,她正想帮他捡起,却被他一把伸手夺了投到炉中。他动作太快,险些便将她的手推到了炉子上。她惊得将手一缩,拾在怀中的文案顿时又散落了一地。
“怎么样有没有被烫到?”云弈忙捉过她的手查看,言语间却是说不清的烦躁情绪,“我说过叫你在家等我就是了,你倒非要到衙门来找我做什么?”
“我不放心你,况且我们每天通共也就那几个时辰在一起,说不上几句话就又该睡觉了。我知道女人干政是不对,可我只是想见你,我不看公文,只要能让我看着你就好。”思语轻轻说着。她其实也很累,晨起厨房便报说粮米只够支撑五日了,可朝廷的赈灾米粮却还要十天才能运到。她也知道,那是云泽在从中作梗,是以也不愿说出来再惹云弈烦恼。没有吃的,城中匪患也闹得厉害,大抢虽没几件,小偷小摸却是源源不断。昨晚竟有人偷到了军统府来,晨起她提来一问才知道,那人家中境况也甚是凄惨。他妻子在战火中丧了命,几个孩子还小,两老却已年迈,赈灾发到手的米粮哪里够吃?年长的孩子出城挖野菜充饥已经误食毒草丢了性命,两老在家终日以泪洗面……
她能怎样?最后还不是送了些米粮,亦没有送官究办,只是罚他去给帮百姓修房建屋的军士们送一个月粗茶以抵偷盗之过。跟着又着急安排人手去稍远些的城镇添购米粮。才乱完这事,府中仆婢又不知是谁起的头,说什么“北蛮的奸细往赈灾的米粮里面下了毒,烟城马上就要不攻自破了”,她听了直被气得两眼发黑,抓的抓打的打,又闹了半晌这才把谣言都肃清了。只是府中众人的恐惧之心似乎并没有因为她的强势清场而有所消退,家里气氛一时变得是古怪已极,她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撑住这山大海深的压力笔直地顶到众人充满怀疑恐惧的目光之前。一天下来她心里真的非常疲惫,于是就像比往常更想念云弈了似的。她只想可以靠在云弈的肩膀,什么都暂时不用去想。
“我公事还没做完,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回来。”云弈说着,蹲身去捡地上的文案。思语跟着也蹲身帮他柔声应道:“没关系的,我不吵你,我坐在旁边看着你就……”
“你非要跟着我干什么!我今天真的够烦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你身子不好我叫你在家好好等我就是了,你为什么不听?烟城现在局势混乱,偷盗劫掠之辈活动猖獗,还有老六和北蛮的细作躲在暗处叫人防不胜防!天黑路远的你一个人跑出来做什么?是不是非要闹出点事来你才知道什么叫怕?”
她的相公这是在跟她生气吗?
她头次见他这么声色俱厉地和自己说话,于是失措,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想他,竟也错了吗?她心中很是委屈,但还是低眉,手足无措地向他道歉道:“对不起,是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仿佛磨了许久的战刀最终却发现无敌可对,云弈心中又是一阵烦躁。他又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说道:“我心情不好,想一个人静一静。”
说完,他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卷宗室。
他就这么,扔下自己一个人走了吗?
思语怔怔地蹲在那里,难倒真如哥哥所担心的那样,她迟早会成为云弈的过去么?一个人,如今便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什么愿得一心,白首不离,竟都只是骗人的谎话吗?胃中一阵痉挛,她突然很想吐,可却因为什么都没吃于是便什么都没能吐出来。她看不见自己面白如纸的模样,只是觉得心脏一阵揪痛,人也似乎有些不清醒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卷宗室,她的眼泪,在不知不觉间如雨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