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内,炭火微微劈啪作响,龙案上黄袍的老爷子正拆启着一个信封,封皮上饱满有力写的是“父皇亲启”四个大字。老爷子一手捻着琥珀数珠,另一手举着雪浪信笺,看着看着竟哼了一声,跟着又呵呵笑了起来骂道:“臭小子!”
这臭小子,和平遥成亲一年了不见半点动静。这才把思语指给他一月有余,他竟就快马加鞭给自己送了有孕的喜报过来,还真是个犟货啊!
“苏必全,你去多挑些上用的丝棉皮毛锦缎给老七他们送去。暖手炉子、脚炉、银丝雪炭也挑好的送去,过冬的家私一样都不许少。另外再选些滋补安胎的好药也一并送去”老爷子吩咐着近身伺候的主管太监,想了想又添了几句,“你再传道旨,让老七老九今年过年不必回来请安了,天寒地冻的,烟城又乱,也离不得人。年俸和赏银朕会派人给他们送去。押运的事,就还是叫叶思忘去吧。”
这边苏必全领了旨才出去,殿外便报说十一皇子求见。老爷子将云弈的家书往案底一压,这才“宣”字一声说出口来。云骜听传,大步进殿下跪阶前拜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免了,坐吧”老爷子自管看着奏折,也不问云骜所来为何。云骜只是闲问老爷子的身体,又嘱老爷子天寒注意身体饮食着衣等事。父子两人闲话了几句,云骜这才切入正题说道:“天气也渐寒了,不知道这怀暖郡主在渺苍崖上可挨得过去?她自来体弱,山上又冷,她只怕是难捱。”
“你倒是挺关心她”老爷子换了本折子,听不出喜怒,“你怎么知道人家自来体弱?”
“是九哥告诉儿臣的。怀暖郡主是个很特别的姑娘,心慈仁善。皇后娘娘也曾有意撮合儿臣和她结成百年之好,可惜她却得了急病不宜婚配,儿臣对她也是颇有好感……”
“你既然知道人家和你九哥走得近,你到还搅合进来做什么?”老爷子突然一阵不耐烦,于是毫不客气地打断儿子说道,“朕还有很多折子要看,你先跪安吧。”
“是,儿臣告退……”
云骜心中不由得嘀咕,只是一年光景,怎么老爷子的态度竟似变了?谁都知道,皇后的意思自然便是皇上的意思。去年盈芳园赏花,皇后那道没来得及宣布的赐婚旨,背后若无皇上首肯那是绝不可能。叶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势力根基也不足以动摇国本。但因着云弈、平遥、思语三人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皇帝对叶家的态度也就成了三王和太子两大势力把握进退尺度的指向标。看老爷子今天的架势,莫不是察觉了之前六哥合纵北蛮打击三王的事?云骜只觉不妙,于是出了宫门便急忙飞奔找寻云泽去了。
“六哥,依你看父皇这是什么意思?”云骜一早便道明了始末,可云泽却自顾写字并不给他任何答复,他这才又追问了这句。见云泽仍旧没有任何反应,他更是坐不住了,端起茶杯想喝茶,但揭开盖子看着又似乎太烫。云骜只觉得心里烦躁得一塌糊涂,于是索性把杯子一扔,人“腾”地便站了起来。
“急什么,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吗?才到的消息,苏必全到太医院点了许多滋补安胎的好药,父皇又宣叶思忘进宫了。我才在想,如今也没有听说哪位妃嫔有孕,倒点那些个东西做什么?可照你这么一说,我琢磨着,只怕是老九在外面把叶思语私下要了,现在有了孕,生米做成熟饭才报到父皇那,倒也由不得父皇肯或不肯了。烟城现在又在老七他们手上……这丫头,我还真是小瞧她了。为攀高枝,这样有失名节身份的事她居然也肯做。”云泽说完,笔也就放下了,他将所写之物合上,竟是一本折子。云骜听云泽这般一分析心里顿时没了滋味。从小到大父皇祖母偏疼云弈也就算了,同是皇子,自己同太子关系还更近些,资质也不见得哪儿比他差,凭什么那丫头竟连名份不要也肯跟他?!更何况头上还有个不容人的平遥!她竟是宁死都不肯跟自己么?现在她作为他的妻子为他怀了孕,父皇又是对他百般偏护,这一切的一切到底都是为了什么?自己难道真就比不上他吗?!
“这是荐你去临州府剿匪的折子”云骜正思量着,云泽已经拿着折子走到了跟前,“烟城战乱时混进关的流寇,现在逃窜到临州府去了。你先去剿匪,顺道也瞧瞧老七老九去。倘若叶思语真在烟城有了孕,那我这个做哥哥的,也该是时候关心关心他们了……”
关心?
望着云泽“温和”的笑容,云骜心底突然就打了个寒颤。以云泽的个性,一旦落实思语有孕,只怕是不会同云弈讲什么停妻再娶无媒苟合的礼法,到时只怕是直接带着平遥便闹到烟城去。若是由着平遥去闹的话,莫说孩子极有可能保不住。便是思语,弄不好也得将性命搭上。
云骜啊云骜,你是真想要了她的小命么?
从太子府出来,云骜仰天深吸了一口气。他们兄弟间再怎么争来斗去也自该是他们男人的事。常言道稚子无辜,没出生的孩子难道就不算在其中了么?平白无故,倒牵上她们娘儿们做什么?要干便明刀明枪朝堂上决胜负就是了,偏去管人家娶老婆生孩子这些屁事干嘛?
其实但凡想深些他就会明白,云泽这是要借机摧毁云弈的名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道理谁都能懂,试想云弈若是家不能齐身不能修,品格低劣下作,又何德何能再在朝堂上立足?失了人心便是失了根本,云泽这一招可谓又准又狠。到时平遥闹到边城去,云弈内外难顾,他再派人暗下推波助澜。三王同气连枝自然难免会被牵连,届时他到要看看,三王还有什么能耐可以再跟他分庭抗礼!
云骜只是不愿意明白。
那个画中仙一样的女子……
那个哀怨清冷只会为云弈喜上眉梢的女子……
他心中其实一直是有绮念的。谁都不知道,去年那道没宣布的赐婚旨,其实是他偷偷求了他的母妃,在皇后面前煽风点火才有的结果。可是谁又能想得到,阴错阳差,事情竟然会演变到今天这个地步,她还是偷偷为他有了孩子,而且自己现在必须亲手把她送上那万劫不复的道路。
真的下得去手吗?
他迷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