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3)
有达到高度,落了下来,他气馁地说:“师傅,我不行。”这时,有一队燕军骑兵冲过来,高叫:“这有人!”方行子对宫斗大声激励道:“追兵在后,是死是活,在这一跳。”宫斗不知哪来一股神奇的力量,他又一次飞跑起步,向上一纵,顺
利地飞上了墙头。方行子叫了声“好样的”,随后也轻轻一纵,跟着飞上墙,当燕军追到墙下时,他们已翻过宫墙,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当朱棣来到大火过后的坤宁宫前时,这里已烧成了一片废墟。大火已被先到的燕军扑灭,残火上还笼罩着灰黄刺鼻的浓烟。朱棣和道衍、朱高煦等人默默地站在废墟前,这时有人拣起烧残了
的龙袍呈送给朱棣:“殿下,看,这是龙袍。”朱高煦由此判断,皇上肯定烧死了,不然哪会有龙袍!这虽是大家推测朱允炆已葬身火海的根据,朱棣却并不认可,他
要审个明白,什么都可以忽略不计,唯有朱允炆的生死存亡不能等闲视之。李谦便抓了很多藏在各个角落里侥幸活下来的宫女、太监,让他们跪了半个院子。一些燕军士兵用面巾堵着嘴,在灰烬里往外扒尸体。
有一具尸体已经停在不远处,尸身上盖着尸布。朱高煦是深信朱允炆已死的,他说:“朱允炆插翅难逃,我们攻入皇宫奉天门时,好多太监都亲眼看见朱允炆还坐在正心殿里,他跑得了吗?”
根据现场推断,道衍也认为,建文皇帝很有可能和皇后一起自焚而死。朱棣却说这可马虎不得,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朱高煦指着盖着尸布的尸体说:“一些太监都说这具尸体像是朱允炆的。”
朱棣说:“像?像就行吗?得是才行。”他决定让更多的宫女太监仔细辨认。
朱高煦过去,把跪在地上的太监、宫女都吆喝起来,排成了长队,依次到尸体前认尸,每走过一个,就揭一次尸布,太监们有的点点头,有的摇头,有的说“像”。朱高煦捂着鼻子站在离尸体最近的地方。
又一个老太监过来了,那尸首已和一截木炭差不多了,怎么辨认?可他顺着朱高煦说:“像,说不准。”朱高煦踢了他一脚:“什么叫像?你们天天侍奉皇上,岂有认不出的?仔细看!”
一连有几个说法含糊的不是挨了一脚,就是挨了鞭子抽。一个机灵
的宫女说:“哎呀,是陛下呀,虽然升天了,我也认得出。”
朱棣忙问:“你怎么这么肯定?”
宫女说:“皇上平时爱背着手,你看,升天了也把手背着。”
这显然是胡扯,道衍看了朱棣一眼,他首先不信。没想到朱棣却说:“有道理呀。”恰在这时,燕军士兵从火场里拨拉出一颗玉玺,他用衣襟擦了擦,叫道:“皇上的大印。”
当玉玺送到朱棣手上时,他仔细看了看,递给道衍,这确是真的,皇上御旨上常用。道衍却摇头,他平生可没见过真玉玺,没法辨真假。朱棣说,玉玺是真的。不过不是那块十六字的镇国之宝。
朱高煦也过来看玉玺,看过后交给身后的李谦,朱高煦说:“火中找到了玉玺,那这尸体是朱允炆无疑了,别人谁会抱着玉玺自焚呢。”
有道理,朱棣点点头,尽管依然心存疑窦,他还是愿意相信朱允炆“死”掉,他不死,朱棣若登基,总有篡夺皇位之嫌;死了,国不可一日无主,就省去了很多麻烦。朱棣便以了结的口气说:“可惜呀,皇上为什么寻短见呢?本藩靖难、清君侧,本意是帮助皇上啊。”
随后他沉痛地吩咐备办一口上等棺椁,要以皇帝大礼盛殓。他要以帝王规格葬建文帝,反正人死了,给他多一点“哀荣”,于朱棣无损。
建文帝没死也必须说死了
朱棣和朱高煦来到正心殿,身后跟着李谦与郑和。朱高煦说朱允炆
总还算个明白人,自个死了,省得受辱,他不死,还真不好办呢。朱棣冷笑道:“你真的以为朱允炆死了?”朱高煦说:“那父王方才不也说……”朱棣说:“我不得不那么说。如果天下人都知道皇上还活着,人心
能稳吗?所以他必须死。”必须死和已经死了,当然不是一个概念。
朱高煦说:“依父亲的意思,他有可能跑了?”朱棣不置可否,沉思一下,又后悔了,这种担忧,连儿子也不该知道。于是朱棣又改口说:“尸首都认出来了,又找到了龙袍、玉玺,他必死无疑。”
朱高煦说:“吓了我一跳。”别人都去看宫中宝物,朱棣却注意正心殿里掉在地上的碎头发,他拾起丢在地上的剃刀,拿在手上琢磨了一
阵。他拾起几绺颜色有别的头发,摆弄剃刀,若有所思,不得要领。他
再去看那个铁箱子,研究空了的沉香木盒。这引起了朱高煦的注意,他问:“这破盒子是干什么的?”朱棣仰头向上看了看大匾后头,他说:“难道这就是传闻的那个铁
箱子?”朱高煦问是什么传闻,朱棣告诉他,传说太祖高皇帝立建文为太孙后,弄了个铁箱子吊到了谨身殿大匾后头,说是留着儿孙有大难时开启,好像应该是锦囊妙计吧?但始终没有得到证实。
朱高煦根本不信,难道太祖皇帝未卜先知?再说剃头发干什么?朱棣捻着那些头发说:“这是把头发全剃光了,莫非剃度出家当和尚去了?”朱高煦说:“就算他真想出家,难道是从地缝里钻走的吗?”
一句话提醒了朱棣,他回头叫:“小保子!”“在!”刚想把一件古玩掖进怀里的李谦忙放下,跑过来。朱棣把他领到屏风后,避开所有的人,问他当年不是从水道口跑出
去的嘛,水道叫什么?是不是叫鬼门?“对。”李谦说,“在混堂司装马桶、夜壶的库房旁边。”朱棣说:“你带我去看。”他便随李谦下殿。朱棣吩咐朱高煦派人
严守皇宫,不准任何人进入,把现在进宫的士兵都赶出去,要搜身,胆敢窃物者斩!朱高煦答应了一声。朱棣又问景清到南京了没有。
朱高煦说:“昨天就到浦子口营中了。”朱棣授意,让他马上草拟安民告示,内容嘛,按以前的檄文即可,清君侧、除奸臣,是不得已起兵。要有文采,要动情,要强调爱民如子、扶危济困。
“还说这些呀!”在朱高煦想来,应该丢掉旧招牌,换皇上旗号了,所以问以什么名义,朱棣说:“当然是燕王名号。”朱高煦虽不理解,却不敢深问。
李谦领着朱棣来到混堂司附近的鬼门水道口,他指着厚铁板说,这下头通宫墙外,当年他就是从这逃出去的。朱棣让他打开看看。李谦说:“没钥匙。”不过他很快弄来一根铁撬棍,一端插进铁板缝隙中,用力一别,铁锁崩坏,铁板被掀到一边去。一个太监拿来火把向下照着,朱棣趴在水道口向下望了一阵,喃喃
地说:“这是他们逃生之路。”李谦问:“殿下是疑心皇上从鬼门溜走了吧?”朱棣却又矢口否认说:“不可能,朱允炆明明是抱着玉玺跳到火堆
里自焚了,又有人认出他的尸首,他怎么又会从水道里逃生了呢?即使这里跑了人,也不会是他。”李谦眨眨眼说:“那是。”
位子有了,称帝先不急
朱棣正要在奉天门外上轿,一个风尘仆仆的官员在台阶下纳头便拜。朱棣一时没看清他的面目,忙问道:“足下是何人?”
那人抬起头来,原来是当年守彰德拒不投降的都督赵清。赵清从怀里掏出一张窄纸条,举到头顶说:“殿下忘了彰德城下的承诺了吗?臣正是带了殿下一张两指宽的纸条前来效力的。”
朱棣大喜,弯下腰亲自扶起赵清说:“你果真是君子,我本应派专
使去迎赵都督来京供职的,一张二指宽的纸条召君,太不恭敬了。”赵清说:“臣原本说的就是二指宽纸条即可奉召的呀。”二人大笑。朱棣说:“你来得正是时候,江南尚有人与本藩作对,
我给你十万精兵,你可带兵横扫江南。”赵清说:“遵命。”赵清刚走,朱能亲自押着一个指挥佥事往宫里走,朱棣突然看见,以李景隆、茹瑺、盛庸为首的一大群建文朝旧臣开始在奉天门外聚集。
朱棣故意视而不见,根本没理睬那些人。倒是朱能押着的那个提着一双靴子、赤着一双脚的佥事,引起了朱棣的重视。那佥事一见朱棣,马上跪下了:“殿下,我有过失,愿挨二十军棍,以儆效尤。”
朱棣细看了看他,认不出脸孔,却从那双靴子判断出他是谁了,就
问:“你叫冯举,是泗水之战后提升的指挥佥事,对吧?”冯举说:“正是,难为殿下还记得在下这点好处。”朱棣说:“我既不忘别人的好处,也记得别人的过失。”他这话是
有所指的,此前他得到消息,冯举入城时抢了市民一双靴子,这与“秋毫无犯”的军规是相悖的。朱棣看了一眼冯举提在手上的鞋,说:“你从别人脚上抢来的就是这双靴子吗?”
冯举说:“是,殿下,我攻城时一只鞋丢了,光着一只脚,看见一个老百姓脚上的靴子我穿着正合适,我就……我想,不就一双靴子嘛,没当回事。坏了殿下的军规。”
朱棣平静地问:“按军规,你该怎么处置呀?”
冯举对军规倒背如流,二十军棍,罚扣两月饷银。
朱棣说:“你背得挺熟啊。不过你没背全,下面还有一句话,将领从重。”冯举愣了一下,也无可奈何,谁让你犯在他手上了呢。就说:“在下愿从重,听凭殿下处置。”
朱棣说:“说从重,却有活口,可伸可缩,没说重到什么地步,罢职,坐牢,也都算从重,还有杀头,也是从重啊。”此言一出,不但冯举吓得目瞪口呆,连朱能也迷惑不解地望着朱棣。
朱棣口气又缓和下来,他和蔼地问冯举:“你家里有老人吗?”
冯举说母亲已下世,只有父亲在,以砍柴度日。朱棣转过脸来对朱能说:“你记住,今后你永远按指挥佥事的饷银按月发给冯举的父亲,不算你吃空饷。”一听此言,冯举的头嗡一下胀得如同巴斗大,吓得失声叫道:“殿下,殿下要杀我吗?”
朱棣说:“我为了严明军纪,不得不借你人头一用了。”
冯举觉得太冤了,他声泪俱下地说:“就为了一双鞋,殿下就忘了我冯举鞍前马后跟你南征北讨这么多年吗?”
朱能也想求情,跪下去,他愿降三级为冯佥事求豁免。
朱棣说:“不是我不通情义。正因为一双鞋事小,我才要小题大做,我平时不是在军前多次讲过吗?不能因为恶小而为之,我要让天下人知道,朱棣的燕军军纪天下第一,不扰民,不害国,有功之臣因夺百姓一双鞋而处死,这样一来,谁还敢违军纪胡作非为?百姓会不拥戴我们吗?”说到动情处,朱棣眼里充溢着泪水,他说:“冯举你别怨我,你的死,同样是一功,你使天下人看重我们的军队,这不是功吗?”冯举叩头不已。
朱棣吩咐朱能说:“明天在南校场集合步骑各部,当几万将士的面杀冯举,允许百姓观看,要杀得轰轰烈烈。”说罢他低着头要上轿。
李景隆率建文朝遗臣拥了过来。他们方才分明看到了朱棣因一双鞋要处死功臣的一幕,既感动又震撼。这批大臣有四五十人之多,呼啦啦跪了一地。李景隆代他们说:“臣等弃暗投明,拥戴燕王。”
朱棣面带笑容地说:“各位请起,本来是一家人啊。各位之中,我有很多并不认识,或只知名字,不识其人,曹国公为我引见引见。”
李景隆便侧过身来一一介绍,从兵部尚书茹瑺介绍过去,工部尚书郑赐,户部尚书王纯,吏部右侍郎蹇义,还有户部右侍郎夏原吉,兵部
侍郎刘隽,右侍郎古朴,刘季篪,监察御史尹昌隆,大理寺少卿薛岩,翰林学士董伦,侍讲王景,修撰胡清、李贯,编修吴溥、杨荣、杨溥,侍书黄淮、芮喜,侍读解缙,给事中金幼孜、胡濙,吏部郎中方宾,礼部员外郎宋礼,国子助教王达、郑缉,官最小的是吴府审理杨士奇和桐城知县胡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