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来,指着地面对我们说:
“吉布森夫人就躺在那儿,我用那块石头做了记号。”
“我听说,尸体被搬动以前,你在这儿?”
“是的,他们马上派人来叫了我。”
“谁派的人?”
“吉布森先生本人。一响警钟,他就同其他人冲了出去,他坚持要等警察来了之后才能搬动尸体。”
“这倒是明智的做法。我从报上得知,子弹是从近处射出的。”
“是的,先生,非常近。”
“靠近右太阳穴吗?”
“就在那后面,先生。”
“尸体是怎么躺的?”
“仰面躺着,先生。没有搏斗的痕迹,没有记号,没有凶器,她的左手攥着一张顿巴小姐写的纸条。”
“你是说攥着吗?”
“是的,先生,我们简直弄不开她的手指。”
“这一点很重要。这就排除了是别人在她死后把纸条放在她手里,以此来制造假象的可能性。差点忘了,纸条很短,我记得它上面写着:
九时整在雷神桥等你。
顿巴
没记错吧。”
“没有,先生。”
“顿巴小姐承认她写了这纸条吗?”
“是的,先生。”
“她对此做何解释?”
“她要到巡回审判时才会自己辩护,目前,她什么也不愿意说。”
“这案子确实有趣。这纸条的用意不明,难道不是吗?”
“这个么,先生,”向导说,“如果我有足够的勇气把它说出来的话,它似乎是整个案子中唯一真正清楚的证据。”
福尔摩斯摇了摇头。
“假设这纸条是真的,而且确实是顿巴小姐写的,那么她一定早就收到这纸条了——也许是在一两个小时以前。那么为什么这位夫人至死还攥着它呢?她为什么如此细心地把它带在身上?她前去赴约,犯不着再去看这纸条,这难道不奇怪吗?”
“呃,先生,经您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些奇怪了。”
“我想我应该静静地坐一会儿,好好地想一想。”说完,他坐到石栏杆上,一双敏锐的灰眼睛怀疑地扫视着四周,突然,他一跃而起,跑向对面的栏杆,然后从口袋里一把抓出透镜,对着栏杆上的石头部分研究起来。
“怪事。”他说。
“是的,先生,我们也注意到栏杆上的缺口了,我怀疑是过路人干的。”
石头原本是灰色的,但这个地方却露出了一点白色,还没有六便士硬币大。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这个缺口是猛击后留下的痕迹。
“这非得使用暴力不可。”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说,一边用手杖去敲石栏杆,结果没留下任何痕迹,“没错,很难敲出个缺口来。这个缺口的位置也很奇怪,它不是在上面,而是在下面。你们看,缺口处在栏杆低处的边缘。”
“但是这离尸体至少有 15 英尺。”
“是的,离尸体是有 15 英尺。也许这同案子根本没关系,但是这一点还是需要引起注意。依我看,我们找不到什么线索了。没有发现脚印,你是这么说的吗?”
“地面坚硬着呢,先生,没有发现任何足迹。”
“那么,我们可以走了。我们先去屋子里看看你刚才提到的武器。然后,我们必须动身去温切斯特,我想先见见顿巴小姐再说。”
奈尔·吉布森先生去镇上了,还没回来。但是我们见到了今天上午才来拜访过我们的贝茨先生,他还是那么神经兮兮的。他的主人一生喜欢冒险,收藏了大量的武器,形状,规格五花八门。他在给我们看这些武器时,脸上露出一丝邪恶的意味。
“吉布森先生树敌不少,只要了解了他的为人和处事之道,谁也不会对此感到奇怪。”他说,“他连睡觉时,都在床边的抽屉里放一支装了子弹的枪。他是个粗暴的人,先生,有时,所有的人都惧怕他。这位可怜的夫人生前就常常受到惊吓。”
“你见过他对她施加肉体上的暴力吗?”
“没有,我不能无中生有。但我听见过他对她恶言恶语,甚至当着仆人的面,那都是些冷冰冰的话,满是轻蔑,让她伤透了心。”
“看来,我们的大亨在私生活方面过得并不如意。”在我们去火车站的路上,福尔摩斯这么说,“好了,华生,我们获取了不少事实,有的还是新的呢。很明显,贝茨先生不喜欢他的主人,尽管这样,我们还是可以从他那儿推知:警钟响的时候,吉布森先生确实是在书房。晚餐 8 时 30 分结束,然后一切都很正常。警钟响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但是悲剧肯定是在纸上写明的时间发生的。有人证明,吉布森先生 5 点钟从镇上回来后就没再出去过。
另外,依我的理解,顿巴小姐承认自己约了吉布森夫人在桥上见面,除此之外,她拒绝透露任何东西,因为她的律师让她保留自己的辩护。我们有几个很重要的问题要问这位年轻的小姐,只有见了她,我的大脑才会轻松下来。
我得承认,若不是有一件事,这案子对她极为不利。”
“一件什么事?福尔摩斯?”
“手枪是在她衣橱里找到的。”
“天哪,福尔摩斯!”我喊了出来,“我却认为那是最能毁掉她的证据。”
“并非如此,华生。第一次浏览那份摘要时,我就对这点感到很奇怪,如今我们接手这案子,只有牢牢抓住这一线索,才会有希望。我们必须寻求言行一致,如有言行不一致的地方,我们必须想一想,那是不是在欺骗我们。”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好吧,华生,就暂时假设你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女人,预谋要杀死自己的情敌。一切都安排好了。纸条写了,受害者来了,枪也有了,然后人给杀了,一切都干得很巧妙很彻底。难道你会告诉我,你在做了如此巧妙的案后,忘了把枪扔进邻近的芦苇丛里,让人永远也找不到,却硬是把它小心地拿回家,放进衣橱里吗?难道你不知道那是最先会被搜查的地方吗?华生,即便是你最好的朋友,也不会说你是一个阴谋家,我不能想象你会干那么残忍的事。”
“也许是一时激动——”
“不,不,华生,没有那种可能性。谋杀是预先冷静地计划好的,那么销赃灭迹也应该预先冷静地计划好了。所以,我认为我们陷入了严重的错觉。”
“但是有很多东西要你解释。”
“呃,我们将着手对此进行解释。一旦你的观点转变过来,原先不利的证据就成了帮我们查明真相的线索。就拿手枪来说吧,顿巴小姐说她对此一无所知。用我们的新理论来看,假设她说的是真话,那么枪是别人放进她的衣橱的,谁放的呢?肯定是想陷害她的人,那个人不就是真正的凶手吗?你瞧,我们一下子就找到了一条最有成效的调查线索。”
因为正式手续未完全办好,我们不得不在温切斯特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在乔伊斯·卡明斯先生的陪同下,我们获准来到单人牢房看望这位年轻的小姐。乔伊斯·卡明斯先生是一位律师,其事业蒸蒸日上,他受托负责为顿巴小姐辩护。久闻顿巴小姐容貌出众,我就是抱着这种态度去见识她的美貌的,然而她给我的印象更是让人难以忘怀。难怪连金矿大王这么专横的人也发现了她身上有种超乎寻常的力量——一种能够控制他、引导他的力量。
她的脸坚强有力,轮廓清晰,却又十分敏感,看着它,你会难以想象她居然能干出如此冲动的事来。要知道,她的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正是这种高贵气质,让她总能对人施加好的影响。她肤色略黑,身材高挑,体态优雅,有指挥官的风度,然而她那双黑眼睛里却有一种哀怨无助的神情,仿佛一只被追逐的小生灵感觉到了周围有陷阱却逃不出去一样。当她知道眼前这位是大名鼎鼎的福尔摩斯侦探,是来帮助她的,她苍白的双颊泛起一丝红晕,看着我们的眼睛闪烁出希望的光芒。
“也许奈尔·吉布森先生已经把我们之间发生的事告诉您了吧。”她低声问道,显得有些不安。
“是的。”福尔摩斯回答道,“你不必为卷入这案子而感到痛苦。见到你之后,我相信吉布森先生说的是真话,我相信你对他的影响,也相信你们之间是清白的,但是为什么不在法庭上把整个情况说清楚呢?”
“我以为这样的指控是不能成立的。我以为只要耐心等待,用不着把家里让人痛苦的具体情节强扯进去,就会真相大白。但是我知道事态不仅没有弄明白,反而更严重了。”
“哎哟,我的小姐!”福尔摩斯热切地说,“我恳请你不要对此抱任何幻想。目前所有的证据都对我们不利,卡明斯先生会让你明白这点的。我们必须竭尽全力,要不然就完了。坦白地说,你现在处境很危险。尽力与我们配合,好早日查明真相。”
“我决不隐瞒任何情况。”
“那么,告诉我们,你和吉布森夫人的真实关系。”
“她憎恨我,福尔摩斯先生,她用她全部的热情憎恨我,她本性如此。
她是个做事彻底的女人,她爱他的丈夫有多深,恨我也就有多深。她很可能误解了我们的关系。我真的不愿意说对她不公正的话,她从肉体上强烈地爱着他,她不能理解我与她丈夫之间的这种精神上的,甚至是神圣的关系。她也不能想象,我之所以留下来,只是为了能对他的强大力量产生影响,带来好的结果。看来我错了,我不应该留下来,我给他们带来了不幸,不过,就算我离开,这种不幸也不会消失。”
“顿巴小姐,”福尔摩斯说,“请你讲一讲那天晚上具体发生的情况。”
“我可以把我知道的情况全部告诉您,福尔摩斯先生,但我没法证实,还有些证据——而且是最重要的证据——我不能解释,也不指望有任何解释。”
“如果你愿意提供真实情况,也许别人能替你找到解释。”
“至于那天晚上我去了雷神桥,那是因为当天早上我收到一张吉布森夫人写的纸条,就放在教室的桌子上,可能是她本人把纸条放在那儿的。她恳请我晚饭后去那儿和她见面,说有重要的事和我讲,还让我把答复放在花园的日规上,因为她不想别人知道我们有约。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弄得如此神秘,但我还是照她的要求做了,接受了约会。她让我把纸条销毁,我就把它扔进教室的壁炉,烧掉了。她十分惧怕她的丈夫,因为他待她十分粗暴,为此,我没少责备他。我以为她这样做只是不想让她的丈夫知道此事,我也只能这么想了。”
“但是她却把你的纸条好好地保留着?”
“是的,我听说她死时还攥着那张纸条,感到很意外。”
“后来呢?”
“后来,我如期赴约,我到的时候,她已在那儿等我了。直到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她有多么地恨我。她发了疯似的——确实,我想她是疯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来描述。只有神经错乱的人才极具蒙骗力,要不然,她怎能每天对我淡然处之,而内心却狂热地恨着我?我不愿重复她的话,她用最恶毒、最可怕的言语,发泄了她内心全部的愤怒。我甚至没有作声——我已说不出话来,她的样子太可怕了。我用手捂着耳朵,跑开了。我离开时,她站在那儿,就在桥头,还在尖声咒骂我。”
“就是后来人们发现她的地方吗?”
“在那几码之内。”
“那么,假设你离开后不久,她就出了事,你没听到枪声吗?”
“没有,我什么也没有听见。但是,说实在的,福尔摩斯先生,我当时惊恐万分,只想赶快回到屋里去,好让自己平静下来,我根本不可能注意到发生的事。”
“你说你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那么,第二天早上以前,你还离开过那房间吗?”
“是的,警钟响了,说那位可怜的夫人出事了,我就跟其他人一起跑了出去。”
“你看见吉布森先生了吗?”
“看见了,当时,他刚从桥头回来,他派人去请法医和警察“你觉得此事对他打击大吗?”
“吉布森先生很坚强,有很强的自制力,不会轻易地把感情流露出来。
作为一个很了解他的人,我看出来了,他很忧虑。”
“现在我们来谈谈最重要的一点。手枪是在你房里找到的,你以前见过吗?”
“没有,我发誓。”
“什么时候找到的?”
“第二天早上警察来搜查时找到的。”
“在你的衣服中间?”
“是的,在我的衣橱的底板上,就在我的衣物下面。”
“你估计它放进去有多长时间了?”
“头天早上以前还没放进去。”
“你怎么知道?”
“我整理了衣橱。”
“那么,可以确定,有人进了你的房间,把枪放在衣橱里,要陷害你。”
“准是这么回事。”
“那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呢?”
“只能是在吃饭的时候,要不然,就是我带着孩子们在教室的时候。”
“也就是你收到纸条的时候?”
“是的,从那时起直至整个上午。”
“谢谢你,顿巴小姐,还有什么对我的侦察有用的情况吗?”
“想不起来了。”
“桥的石栏杆上有猛击的痕迹——就在尸体对面,缺口是新凿出来的,你能对此作出任何合理的解释吗?”
“想必只是巧合罢了。”
“奇怪,顿巴小姐,很奇怪。为什么偏偏在悲剧发生时出现,而且又是在案发地点呢?”
“但是,那是用什么东西击出来的呢?非得要花大力气才能产生这样的效果。”
福尔摩斯没有作声。他苍白、热切的脸上突然呈现出紧张、专注的神情,我知道,这往往表明了他极大的创造力。显然,这是关键时刻,我们谁也不敢作声。我们——卡明斯先生,顿巴小姐,还有我自己——静静地坐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突然,他一跃而起,一身由于过度紧张和迫切需要采取行动而颤抖起来。
“来,华生,快来!”他喊道。
“怎么了?福尔摩斯先生?”
“别担心,亲爱的小姐。卡明斯先生,你就等着听我的信儿好了。托正义之神的福,我要破一个管叫全英帝国欢呼的案子。明天就会有好消息了,顿巴小姐。我向你保证,到那时候,阴云一定会散去,真相一定会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