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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阴阳计

次日,万历皇帝与两宫太后从巩华城出发,途中驻跸功德寺行宫,随即乘龙舟回京师。

对于这次谒陵,万历皇帝很满意,他回顾说“往来皆乘马,诸供亿悉从省约,虽六军万乘,车徒众盛,而所过秋毫无犯。”

万历回宫这一天,命刘妃、杨妃、贤嫔三人一齐来暖阁侍寝,他不想再听张居正的罗嗦了,只随自己的意愿行事。

这一夜,他拿剑放在暖阁里,说:“我 18 岁了,我 12 岁那一年,拿剑削了两个小太监的头发,以示惩罚,结果先生与太后要我写罪己诏,要我自己抄写,我深感屈辱。这一次我拿剑放在暖阁,如果你们哪一个要背叛我,我便拿剑取她项上的人头!”

众妃嫔看他,以为他是说笑,不料得他是认真的,但也知道,他对女人一向宽厚,从不与女人发脾气。万历说:“别当我不会砍人,我想砍谁的头,一定会砍他的,我要他死,他就不会再活着,明白吗?”

王皇后不明白他要叫谁死,但她也心下畏惧,万历这样子很凶,他长大了,嘴角有一点儿胡须了,他 18 岁了。

万历把这柄剑挂在暖阁里,对张鲸说:“我要你与张宏两个常在暖阁外侍候,你听着,我不要他们来扰我,你听明白了吗?”

张鲸答应:“听明白了。”

何心隐在诏狱里呆了三个月了,连狱卒都喜欢他,都买食物给他吃。何心隐说,我不要你们的食物,你们的食物也是民脂民膏。狱卒说,我们不是坏人,只是管监狱的,我们也没作恶。何心隐说,大人物做大罪恶,你们是小人物,自然是作恶小些,但你们也有恶行。狱卒信他的,就都称自己是罪人。

这一日,狱卒正送食物与何心隐吃,听得有人叫喊,原来是锦衣卫指挥同知徐爵大人来了,他来到了监狱内,看着何心隐,问:“先生学识渊博,不知道有什么可以教我的?”

何心隐说:“你像是刘瑾、王振的爪牙,对你这种人,有什么可讲的?”

徐爵说:“对我就没什么可讲的?我也是一个人,也得何先生点化,要是何先生能

何心隐狂傲:“我教不了你,你做冯保、张居正的走狗,为权势者谋,此生只是一条走狗罢了。”

徐爵冷笑:“只要是做事儿的,就都是走狗,你是不是走狗?天天讲你那一套,什么《爨桐集》,你都讲些什么?听说你在狱里还天天写讲稿,能不能拿来我看?”

何心隐大笑:“你是看不成了,我的讲稿,每一日都被人拿去刻印了,如今满京城人人传诵,你要看,就得去京城寻觅。我在狱里写的是《原学原讲》,知道我讲的是什么吗?我专讲一些人口是心非,人不人鬼不鬼的。”

徐爵惋惜地:“讲些什么都没用了,你这人要死了,今天就得死在牢里。活老祖宗要你死,皇上要你死,元辅要你死,你明白了?”

何心隐说:“猪狗一窝。”

“你还真就说对了,真就是个猪狗一窝,你看怎么样吧?今天晚上你就得死了,在狱里体会如何?你体会到诏狱的厉害了吧?”徐爵问他。

何心隐说:“什么叫诏狱?就是说大明朝没有法律了,只要皇上下一道谕旨,就可以抓人杀人,就可以把人关在狱里。那还要三法司做什么?胡弄百姓而已。你们要怎么杀我?”

徐爵说:“有一个王大臣,你知道吧?他是死在狱里的,给他脸上贴了八张宣纸,他就一命呜呼了。你要不要试一试?给你这个文人的脸上贴上几张纸,小命才能完蛋?”

何心隐恨徐爵,狱卒哭了,跪在地上,哀求徐爵:“徐大人,何先生是好人哪,他讲的句句都是实话。”

徐爵大声地:“他讲的是实话,我讲的是不是实话?我告诉你,从这会儿起,我每一句都讲实话,我讲的不是实话,你宰了我。我先讲一句实话,像你这种人,张先生会放过你吗?”

何心隐说:“不会。”

徐爵说:“对呀,他不会放过你,就是我也不会放过你。锦衣卫是干什么的?是保护皇上的,皇上也不会放过你。你讲大明朝的坏话,只能一死。”

何心隐看着狱卒,狱卒流泪。何心隐说:当年薛大人得罪了大太监王振,就要行刑时,王振在自家厨房里看见老厨子流泪,就惊讶地问,你哭什么?厨子说,薛大人今天被处死,我所以哭泣。王振就良心发现,免了薛大人一死。这也是大明朝的事儿。可这会儿冯保连最坏的大太监王振都比不上,他的心比王振更狠毒,怎么会放过我?

徐爵喝令锦衣卫动手,便有几个锦衣卫过来,扯住何心隐,狱里的人齐呼:“何心隐,何心隐!”

众人更是手忙脚乱,把他扯倒,放平在草铺上,草铺上草多,竟弄得满面都是草根草屑。徐爵说:“弄这么多草做什么?能挡得住死吗?”他扯下草,何心隐的脸上没了草屑,再命人拿来宣纸,一纸涸湿,糊在何心隐脸上,说:“这死法便宜了你,你去了地狱,阎王也会奇怪,平时侃侃而谈的何先生怎么会不出一声儿?你去了地狱,他会喜欢你,你平时那么能讲,到了地狱一声不吭,他很满意,一定会提升你做个判官什么的。”徐爵一边给何心隐贴宣纸,一边唠家常地讲,“你知道那个王大臣他能贴几张纸?他也就只能贴上八张,就一命呜呼。你能不能贴得多一点儿?”

狱里的犯人高呼:“何心隐!何心隐!何心隐!”

徐爵说:“叫什么叫?叫魂哪?叫也叫不醒他,他算是完了。你们谁要学他,怕诏狱也省不下这几张纸。看看,看看,完蛋了吧?”

何心隐手脚乱蹬,疯狂地蹬,蹬不动了,再长喘,他喘不上气来,大声地咳。徐爵说:“咳就不对了,你不能咳,一咳那些纸就不平展了,人家会说,是我徐爵手脚不利索,不会放纸,我怎么会连纸都不会放呢?不会,绝对不会的。”

徐爵再一张张放宣纸,直到第八张,何心隐仍是微微喘息,徐爵说,你比王大臣强,八张纸也没弄死你。再贴一张,何心隐竟微微一动,身体痉挛一阵子,便无声息了。徐爵说,你看看,你能支持九张纸,有本事,不愧是何先生啊。

何心隐死了,躺在狱里,躺在他的草铺上。

徐爵走了,尸体放在草铺上。众狱犯凑近,看着何心隐,似乎何心隐还在对他们讲着那些道理,那些他们从来没想过也没听过的道理,从何心隐的嘴里说出来,让他们感到新奇,感到振奋,看着何心隐已死,有人嘤嘤泣泣地哭起来。

姚旷禀报:“何心隐死了。”

张居正没说话,何心隐死了,他的心忽地失落了,忽悠一下子直沉到底,忽地感到肢体里的血不流了,头脑再也没有写《陈六事疏》时那么清晰,身体也感到疲惫,心咚咚地跳了几下,便不再跳了,他坐在椅上,一直不开口。

他决定向皇上上疏,要告老回乡,要解甲归田,回他的江陵去,回那里终老。

3 月 22 日,张居正上了一道疏,这疏是琴依与他一起草拟的,他念诵,由琴依写疏。他说道:“臣一介草茅,行能浅薄,不自意遭际先皇,拔之侍从之班,畀以论思之任。壬申之事(即隆庆六年穆宗顾命之事),又亲扬末命,以皇上为托。臣受事以来,夙夜兢俱,恒恐付托不效,有累先帝之明。又不自意特荷圣慈眷礼优崇,信任专笃,臣亦遂忘其愚陋,毕智竭力,图报国恩,嫌怨有所强避,劳瘁而所弗辞,益九年于兹矣。”

琴依觉得,她所熟悉的张居正又回来了,他不光是一个沉溺美色喜欢享受的人,也怀大抱负,只是万历不给他时机,总是掣肘,令他左右不得施展。他再说道:“每自思维,高位不可以久窃,大权不可以久居。然不敢遽尔乞身者,以时未可尔。今赖天地祖宗洪佑,中外安宁。大礼大婚,耕措祭祀,鸿仪巨典,一一修举。圣志已定,圣德日新,朝廷之上忠贤济济,以皇上之明圣,令诸臣得佐下风,以致升平保鸿业无难也。臣于是乃敢拜手稽首而归政焉。”

琴依看他,头发白了,为大明朝殚精竭虑,实行新政。他又丈量土地,三年了,量得天下田七百零一万三千九百七十六顷,比弘治时约增三百万顷。虽说有些地方官争改小弓以求田多,或“掊克见(现)田以充虚额。”但总算是丈量了全国的土地,增加了税入。但他老了,不复是一个锋芒毕露的张居正,只是一个未老先衰的老人。

张居正以一句话结束了他的奏疏“赐臣骸骨生还故乡,庶臣节得以终全”。

琴依掷笔,头伏在案上,情绪激动,再缓缓说:“你写了一篇有情有义的奏疏,只怕皇上未必肯放你走。如果他不放你,你只能再陪着他一路而行。”

张居正掷地有声:“不如归去,归去吧,天下太平。”

琴依大声地:“是啊,不如归去,归去了,一切都风平浪静了。”

张四维听说了张居正的奏疏,他说:“张相不会走,他还没做完他的事儿,再说皇上不会放他的。”

申时行说:“他该走了,要是此时走,他会得一个功德圆满。再晚了,就难说了。”

西庐此时只有他两人当值,便言语无忌。马自强在张居正归来不久便去世了,吕调阳走了,只剩下他们两人跟着张居正。听说要调大学士许国来内阁,但张居正久久不愿意调许国,听说许国曾送与傅应祯与刘台等人玉杯,还在上面刻了字,不知是真是假。许国也不看好张居正,他说:执柄太刚,则易折。执柄太弱,则易弯。张居正听了此话,微微一笑说,那到底应该执柄在什么火候上,才可以呢?

还有一说,是调大学士沈鲤来西庐,这个说法不确实,听说沈鲤只是看好申时行,他认为在内阁中,申时行是一个贤良方正的人。

张四维说:“我也想走,有时家里人问我,你在西庐做些什么?张居正丈量田亩,你参与了吗?我说没有。问张居正的‘一条鞭法’你参与了吗?我说没有。家人便以一种奇怪的目光看我,他们那是说,你既是什么都不做,在西庐干什么?我总不能说,我只是拿来张居正的话意,参照着冯保的心愿,票拟一个圣旨,再等着冯保来批红,只做这个吧?”

“皇上有什么心思,看着办吧。只能勤于王事,我们是臣子,只能尽力了。”申时行劝他。

张四维是次辅了,他愿意帮张居正理清吏治,愿意帮他劝谕皇上,力争革除大明朝的皇室宗亲不得与政不得与试不得入官这一些陋习,但他不愿意帮张居正毁弃书院。他说,书院是读书人的家,你毁了人家的家,岂不是犯罪?但他没有多说,在何心隐事件上,他也与张居正一样,不能饶恕何心隐,但他心底里还是沉重的,他回答御史的质问时说,不得不为耳。

申时行说:“要是能把皇庄的事儿都办得明白了,大明朝归田于农的事儿就成了,只怕首辅的话在皇上那里行不通。”张四维说:“就是行不通,皇上不肯放弃太祖时的法则,他不想再怎么中兴,只想守成。”

张四维担心地说:“怕是守成也难啊,你不中兴,就只能倒退,还怎么能守成?这种事就是如此,激流逆舟,不进则退。”

申时行说:“要是有人能对皇上说说就好了。”

张四维说:“我早就想过了,有一个人能说。”

申时行看着他:“谁能对皇上说说他们的想法呢?能劝劝皇上呢?”

申时行思忖:“对司礼监张鲸说,要他对皇上说,或是对太后说。”

张四维更生愤懑:“我朝总得弄这么一条路,首辅次辅阁臣每每决定一件事,总要交结阉宦,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吗?”

申时行更是泄气:“要有法子,高拱何必交结陈洪,张居正何必交结冯保?他们也是聪明人,怎么肯放下自己的自尊?我看你还是这么办,试一试吧?不可为而为之,是君子之德。”

张四维这天在京城的一家店里遇到了张鲸,张鲸正在挑选玉器。张四维问:“公公买什么好玩艺儿呢?”张鲸说道:“买一件东西送与活老祖宗。他喜欢热闹,这不,他要过生日了,咱们司礼监的人可得拿出像样的玩艺儿,不然拿不出手。”

张四维乐:“我有一件东西,送与公公,拿去送与冯公公,一定喜欢。”

张鲸满面是笑:“你的东西,一定是好的,但那是你的,我怎么好叨扰你?”

张四维说:“这么说就见外了,我一时半会儿想讨好公公,还找不到门路呢。公公跟我去家里,看看那件东西入不入你的法眼?”

张鲸说:“好,好,那就去。”

两人到了张四维家,一进府门,张鲸说:“你也是辅臣,你家还是大富商,可府第比起张先生的来,就差多了。”张四维说:“我家不是世家,自然比不上首辅。”两人来花厅坐定,张四维进屋去拿出一对玉钗,一看就不是凡品,张鲸看了,大惊:“这一定是里面出来的玩艺儿,你怎么会有?”

张四维说:“公公细看看。”

一看,竟是宋时的玩艺儿。张四维说,这玩艺儿上刻有诗文,你看看,正反两面都有诗,这东西是有讲究的,原来说是仁宗喜欢的李师师用的,也不知是真是假,但肯定是宋时货色,那是没有假的。

张鲸说得诚心:“这玩艺儿一摆出来,就知道你是真心疼我,只是拿这东西送冯公公,有一点儿……那个。”

张四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说,这玩艺儿送与冯保,有一点儿可惜了。他说:“只要公公乐意,就值了。”

张鲸有点儿无奈:“我不乐意不行啊。”

两人再坐定,说起冯保,说起皇上。张鲸说,皇上不满意冯保,在一次写给大臣的赐字时,皇上拿起笔,把笔上的墨汁都抛冯保身上,一身大红的衣服都染了。冯保脸色变了,连一旁张居正的脸色都变了,但皇上不动声色,只是写字,写完了笔一掷,人就走了,厉害啊。

张四维暗暗心惊,看来皇上对冯保有所不满,只是这消息对于他没有什么用处,张居正会与冯保勾结,抚平皇上的怒气的。

张鲸说:“张先生能不能帮我一帮?”

张四维问:“公公要我帮什么,尽管说。”

张鲸说:“我要在京城里弄一套房子,可我……”

张四维明白了,他说:“好啊,我要父亲拿钱出来,帮公公弄,只是我没有冯公公那么有钱。”

张鲸说得有点儿委屈:“我只是想弄一套外宅,没有外宅,说出去也不大好听。”

张四维不动声色,说:“我明白了。”

万历看过张居正的疏,有些疑虑,他想着,或许他该开恩,放张居正回乡,让他回江陵去好了,他有一点儿不耐烦,总是要走要走的,只我批红你的奏疏,要写那么多条,真是麻烦。他去问慈圣皇太后:“先生要走,能不能放他走?让他回家行不行?”

慈圣皇太后劝他:“你还年轻,你父皇就是累死的,他一心做事儿,如果不那么着急上火地管事儿,他能活多大年纪?只干了不到六年,就殁了。你得想一想,没有张先生,你得多管多少事儿?依我看,你怎么也得到了三十岁,再放他走。”

仁圣皇太后也说:“儿啊,你可不能像你祖爷爷那样,弄几个不大行的大臣,一个个都不省心,一会儿一贪,一会儿一出事儿,那怎么行?”

湖广巡抚朱琏给了张居正一信,琴依说,你看看朱琏的信,他要在湖广给你建一“三诏亭”,以记颂你在湖广一天之内接到三道诏旨的盛事,你愿意不愿意?

张居正一叹:“我怎么能愿意建这个?从来权臣势炽,必酿大祸。我说,你给他回一信,就说,‘做三诏亭,意甚厚。但异日势殊,高台倾,曲沼平,吾居且不能有,此不过五里铺上一接官亭耳。乌睹所谓三诏哉!盖骑虎之势难下,所以霍光、宇文护终于不免。’”

琴依说:“你与霍光、宇文护不一样,圣上一心托庇,你有与他们不一样之处。”

张居正头脑可是极为清醒:“有什么不一样的?早晚皇上会厌恶你,会除掉你,我亲眼看皇上那一日把墨泼向冯保,眼都不眨,心里惴惴不安。你看皇上做事时微笑着,心里有恨,不动声色,笔蘸浓墨直泼冯保。他根本就不在乎冯保,冯保自小抱着他,还受如此羞辱,我又怎么样?我天天教他读书,教他学古之圣贤,他恨我是肯定的。修三诏亭,是给我脸面上贴金,但也是给我泼墨,让人嫉恨。我何必要那么多人忌恨我?”

霍光是西汉时河东平阳人,昭帝年幼时,他与桑弘羊等一同受武帝遗诏辅政,任过大司马、大将军,封博望侯。他迎立昌邑王刘贺为帝,不久再把刘贺废了,迎立宣帝,执政二十年。宣帝恨他,他一死,家族全受牵连被杀。宇文护是北周代郡武川人,西魏时任大将军、司空。多次废帝,最后也被杀。

琴依颇为不平:“你又没做过坏事,没专权横行。”

张居正笑说:“你错了,我做过的事,在一些人看来,就是坏事。我定下的政策,在一些人眼里,就是专权横行。”

万历对张鲸说,替我写一道谕旨,发下先生。你就写“卿受遗先帝,为朕元辅,忠勤匪懈,勋绩日隆。朕垂拱受成,依毗正切,岂得一日离朕!如何遽以归政乞休为请,使朕恻然不宁。卿宜思先帝叮宁顾托之意,以社稷为重,永图襄赞,用慰朕怀,慎无再辞。”

万历说,他真是弄得我烦了,为什么总是要说事儿,要走要走,难道他就不明白,我不愿意他走吗?

张鲸说,皇上对张先生也足够厚恩了,他就是肝脑涂地,也报答不了皇上的厚恩。他怎么能动辄就说要走呢?先生是要人看到皇上对他有所依仗吧,皇上不理他,不就行了?

万历闷闷不乐:“我怎么能不理他?他一门心思找我的麻烦,好好干就是了,他干得好,就干下去。干得不好,我就不用他。”

这天晚上是冯保当值,他站在万历身旁,拿过来张居正的奏疏,对万历说:“皇上,你看看,这是张先生的奏疏,他还是要走,要回家,皇上怎么批他这个折子?”

万历生气了:“我那么苦口婆心地写,要他不能走,他凭什么还要走?他是不是成心给我添烦?”

冯保也帮腔:“皇上要批他,斥他一顿就是。像我一样,他就是皇上一奴才,不累死不累病了,不躺下,他就得干,讲什么身体不好,讲什么休长假?长假是他休的吗?”

万历说,你替我写一道旨,“谕元辅张先生:朕面奉圣母慈谕云:‘与张先生说,大典礼虽是修举,内外一切政务,尔尚未能裁决,边事尤为紧要。张先生亲受先帝付托,岂忍言去!待辅尔到三十岁,那时再做商量。先生今后再不必兴此念。’朕恭录以示先生,务仰体圣母与朕惓惓倚毗至意,经终先帝凭几顾命,方全节臣大义。”

万历说此谕时,心里想着与贤嫔的一场欢爱。

他对贤嫔说:“我会给你一件礼物,你说,要什么?”贤嫔说:“皇上有那么多的女人,你怎么会在乎我?”

万历笑说:“我在乎你,我最在乎你。”

贤嫔不满:“你对别的嫔妃也这么说,是不是?”

万历莞尔:“你一说,我还真就想起来了,我对别的女人也说过,也送她们东西。但你们是我的女人,便不能太寒酸,是不是?”

贤嫔轻声说:“皇上还年轻,张先生不愿意皇上做的事儿,皇上便不要做。”

万历愤愤不平:“我是皇上还是他是皇上?他只是我的一大臣,替我做事儿的,你懂吗?”

贤嫔低声:“可太后要你听他的。”

万历说:“太后说,要我三十岁前,他别想着退休的事。他不退休,我岂不是三十岁前都得受他管了?我可不愿听他罗嗦。”

贤嫔偎在他怀里,搂着他的头:“你是皇上,你要谁做什么,他就得做,是不是?”

万历说:“是。”

但他想着,有皇太后,有张居正,宫内事他得听皇太后的,张居正管着朝野事,他什么也不必管了。

冯保笑着请求:“皇上能不能批一下,要司礼监能得浙江盐引两万,以用来修复慈宁宫、慈庆宫用?”

万历说:“行啊,只是盐引事关内阁,你要与张先生商议一下。”

冯保撇撇嘴:“与张先生一商议,就像拿他自己家银子似的,他怎么不替皇上想一想?皇上要用银子,总得有人去弄啊?太仓的银子一进了库,就像不归皇上管了,那怎么行?”

万历说:“是啊,一要动用户部银子,就推说没有。上一次谒陵,就拿了太常寺与太仆寺的银子,区区六万两,哪里不能调出一些来让我用?”

冯保笑着提议:“皇上,我想了一想,把昌化的鸡血石卖一些出去,岂不是可以得些银两?”

万历可不舍得:“卖可以卖,但要卖些成色不好的,极品要做成宫内的好器物,不能让最好的东西流落到民间去。你记着,最好的东西是我的。”冯保笑:“奴才怎么不知道?最好的东西是皇上的。只是有些人不那么想,他们贪婪,这种人就是该死!”

万历突然改了主意:“你用盐引事,不必与先生说,你与他说,他也不会同意。你只与户部打一声招呼,便自行其是吧。”

冯保乐得舒心,不必与张居正打交道了:“那样就做得快了。张先生所奏,把养马户所养的马都卖与个人,这件事户部大赚了,户部拿出一些银子,供皇上用,这可是行了。他们这一卖马,大概能得五六百万不止啊。”

“先生说,还要给李成梁部一些银两,要保边境用银,李成梁这一次又把攻锦州、广宁、义州的土蛮打败了。要犒赏三军,封有功将士。”

“这些都是该当的。只是皇上想没想,俺答也不闹了,不打仗了,那不就省下了军费吗?盖多少个宫殿不行啊?”冯保替万历担着心事。

万历说:“那是,只是边境不宁,总是有大仗小仗要打,还好一打就胜,不像武宗那会儿,总惦念着自己去打,我可不想打仗。”

冯保说:“皇上能不能把京畿的草场赏给老奴一块儿?”

万历看看冯保,冯保的脸上满是笑容,万历心里突地一恨,恨他贪婪,恨他那么贪财,像个无底洞。怎么他就是不懂,天下的草场再多,那也只属于皇庄,是皇家的草场,怎么能再给他内府司礼监呢?

万历却是不动声色:“大伴儿,你要多少亩草场?”

冯保笑嘻嘻地说:“五千亩吧?”

万历笑了,说:“行啊,草场也没多大用了,就赏你一块吧?”

万历九年这一年,太仓岁入银两三百七十万四千二百八十一两。九年以来的财富大增,使得皇宫上下喜气洋洋。

万历想再增加后宫人数,选的宫女有十几个被他留做后宫嫔妃了。但他看看,又有些不满足,宫人还缺,能不能再多增些人呢?

他去母后宫里,看到些老宫人,便灵机一动,对慈圣皇太后说:“母后,你宫里的人都老了,我再派人给你宫里增些人,好不好?”慈圣皇太后说:“宫里的人足够用了,我要那么多人做什么?成天在眼前晃来晃去的,晃得头晕。”万历说:“宫里新来的孩子一个个光鲜机灵,陪母后说说话,做个支使,也是好的。”慈圣皇太后说:“你省一点儿钱,多做一点儿大事,我要的银子还没给我呢,我要建两座寺庙,要在皇宫里弄一次法会,张先生不愿我在皇宫里弄,我去外面的寺里弄。这些年张先生很劳累,但没有神明佛祖保佑,也不能有这么好的安定局面啊!”

万历赔笑:“母后说得对,我只是想,当年我大婚时,要把慈宁、慈庆两宫好好修一修,可没有修成,这一次拿出太仓的银子,好好修一修皇宫,这也是儿子的孝敬之心啊。”

慈圣皇太后仍是不忘叮嘱:“你长大了,母后高兴,你的后宫里的人都好些,娘才放心。皇后总是廷杖宫女,这不大好,我说过她几句,她就哭,哭个没完。她说,宫女都看不起她,给她出难题,这是真事儿吗?”

万历不愿意拿这种烦心事对太后说,他笑说:“哪有这种事儿?只她疑心太重就是了,这会儿张先生答应了,要帮我修寝宫,母后你说,我是不是修得太早了?”

慈圣皇太后说:“不早不早,你父皇大渐时,陵寝还没有修完,他差一点儿死不瞑目,那怎么行?你要早早地修,一直到你老了,也修,修得漂漂亮亮的,那多好?”万历思索着:“儿子也这么想,只是修陵寝一事儿,就得太仓拿出银子来,每一年拿一点儿,修个十年二十年,也就行了,还不大动根本。”

慈圣皇太后说:“你再挑选宫女,就派人悄没声儿地去挑,别弄得全国兴师动众的,让人知道皇上在广选宫女,这不大好。”

万历笑着答应。

冯保喜欢莫小耳,这个女人会玩,不管你是太监还是平常的男人,总能让你玩得兴头头的。她扯着冯保,说:“你是个男人哦,没了那玩艺儿,你也一样能玩啊?你是天下最有本事的男人,能把皇上玩在股掌间,是不是?人都叫你活老祖宗,你就是他们的活老祖宗,你是他们的爷,你也是我的爷。”冯保喜欢摸她的小耳朵,莫小耳的耳朵是透明的,在灯下在阳光下闪闪亮,像是珠宝一样。冯保拿来一盘子珠宝,都是金银玉石,各式各样的耳环,他给莫小耳戴上,说:“你先一个个戴,看好看不好看。看到底是你的小耳朵好看,还是那些耳环好看?”

莫小耳的耳朵在金银珠玉的闪耀下,更是透明闪亮。冯保可是喜欢这一对小耳朵,愿意摸这一对小耳朵,有这么一对小耳朵的女人,就是天下最美的女人。莫小耳喜欢一个人在冯保的大宅子里来去,宅子里都是工匠,是役夫,贱役们不敢惹她,她总是对着那些粗作男人撩骚,卖弄风骚,搔首弄姿:看啊,没见过吧?见过这么俊的女人吗?想不想,夜里睡不着吧?别看你们的活老祖宗他天天抚弄我,可他没用,我还是原封货,你们愿意不愿意来和我亲热亲热?

没人敢与她搭讪,冯保早就说过,有人敢搭她一句话,就宰了那人。

莫小耳也撩惹司礼监的太监们,当魏朝、李佑、张鲸、张宏来时,她就出来,扯着他们,要他们摸耳朵。她艳笑:“喜欢不喜欢我这小耳朵啊?小耳朵是宝贝,你喜欢,就多摸一会儿。”张鲸说:“喜欢也不是我的,这是活老祖宗的。”莫小耳说:“你怕他啊?”张鲸笑:“他可是老祖宗,你敢惹老祖宗吗?”莫小耳乐:“他是个屁,什么都不是,连个男人的根蒂都没有,算什么老祖宗?老祖宗是打种儿的,儿子孙子一辈子一辈子的。”

莫小耳最愿意兜搭冯保的侄子冯邦宁。冯邦宁是一个好色的男人,人也年轻,每回都贱忒忒地看她。莫小耳话语直冲:“看什么看?没见过是不是?没见过这么好的女人吧?”

冯邦宁嘻笑:“你看你,你看你,一个女人,着急啊,急什么?没有男人弄,没有男人搂着,心里有火泄不出去,你就着急。你急什么?搂个男人弄一下就完了。”

莫小耳说:“你叔可不是男人。”

冯邦宁腆脸儿笑:“我是男人。”

莫小耳说,你不敢碰我,一见了你那个没玩艺儿的叔,你就矮了半截儿,你哪是个男人?你是没玩艺儿的孙子。冯邦宁一听她斥骂,色心大起,上来扯住她。莫小耳大声说,扯什么扯?扯也没用,你叔的,你扯不起。冯邦宁说,没男人摆布你,瞅把你狂的?简直当你自己是武后了。我就看看你,看你有什么本事?

冯邦宁扯着莫小耳,把她弄到了床上,两人扯开了衣服,便忙开了,像是打仗,直扑直扯直拽,气喘吁吁。冯邦宁说,你看看,真正的男人是什么样儿的。莫小耳讥讽他,别像你叔,弄个小玩艺儿,像粒豆,连蚕豆都不是,顶多也就是一粒黄豆,弄不好还是一粒绿豆。冯邦宁就扑莫小耳,让你看看男人……

两人正忙碌,冯保回来了,他进府时,府内的人原都是张罗着,叫喊着:老祖宗回来了。但今天人都在忙冯保的寿诞,便没有人喊出一声,冯保慢慢踱步,回到卧室,一眼就见到了冯邦宁正与莫小耳忙碌,冯邦宁吓坏了,一下子蔫了,不知怎么做好了。莫小耳看他,再看冯保,冷笑:“怎么啦?不是你叔的宝贝儿了?怎么蔫了?你不是男人吗?不是要让我看看你是真男人吗?怎么怕啦?”

冯邦宁下来,对着冯保跪下:“叔,叔,这个骚货,她撩惹我……”

冯保坐下了,看着隔扇窗外的那几株牡丹,“姚黄”“魏紫”都是天下极品,张居正根本就没有他这么好的极品牡丹,他还惦念牡丹做什么呢?他再也不想牡丹了,他厌恶牡丹了。再有洛阳府送来的十件牡丹,他一声号令,便全都给了司礼监的大珰了。但魏朝他们知道,这牡丹决不能养得比冯保的好,他们故意把牡丹养坏,养死,让冯保满意。

冯保咬牙悄声地:“怎么不弄了,弄!混蛋,你给我弄,我要看着,你弄啊!”

冯邦宁跪下:“叔,叔,我不弄了,我再也不弄了。”

冯保说:“你弄不弄?你要不弄,我就下令,要人来,当场把你阉了,弄成一个太监,我要你做东厂的厂督副手,你弄不弄?”

冯邦宁说:“我弄,我弄。”

冯邦宁恨莫小耳,此时便只能再扑上去,啃她咬她,像一只野兽。莫小耳也疯狂了:“这还行,像是个男人了,你叔要是一个男人,他也会像你一样,是个野兽。”

两人疯狂。冯保静静地坐着看着,看完了,两人慢慢起身,再想穿衣。冯保话语如梦:“不着急,不着急,千万别着急,就这么样,就这么样。”冯保像在想事儿,过来看着莫小耳,问:“玩得好吗?”莫小耳说:“好。”

冯保说:“好就好。”

他一回手,一扯剑,便把莫小耳的头砍飞了出去。

冯邦宁妈呀一声叫,立时就倒在地上。

冯保说得很轻松:“你记着,我派你去找宫女,不许再留女人给自己,你要再留一个,我就宰了你。但你得记着,给我找一个像莫小耳这样的,要风骚,耳朵越透亮的、越薄的越好,听明白了吗?”

冯邦宁战栗着:“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就好。”他安慰地对冯邦宁说,“你做错了事,我只能罚你,我罚你挨廷杖二十下,打不死,只是你二十天不能做坏事,我要你记着,你是个混蛋!”

冯保高呼:“来人!”

来了两个小太监,把冯邦宁扯下去,扯到了前厅外,至牡丹花株前。冯保说得很亲切:“好好打,别打死了,别打折了骨头,可得见血啊。”

小太监平时就恨这个冯邦宁,这会儿让打,恨不得打死他,一听说要好好打,尖着嗓子回答:“好咧!”就开打了,一会儿就把个冯邦宁打得皮开肉绽。冯邦宁叫嚷:“叔,我不敢了,我不敢了,你不是我叔,你是我祖宗,你是我的活老祖宗!”

冯保命令:“再打十杖,你听着,谁都能叫我活老祖宗,你可不能叫,你一叫,我祖宗不乐意了,你听明白了?”

冯邦宁不敢叫了,只得挨打,给打得哭爹叫娘。

万历渴望得到更多珠宝,对张鲸说,要是内市所有的珠宝能归我,就好了。不如取缔内市,把所有的珠宝都没收。张鲸说,皇上别那么做,有一个内市,东西不流到外面去,一出了内宫,就站住了。它惦念着再回宫里,顶多是再多花一点儿银子,天下也是皇上的,银子也是皇上的,连我们这些大大小小的奴才都是皇上的,皇上要我们死,我们就死,皇上要我们活得好些,便活得好些。张先生说,天下的田地应是交与老百姓,我可是不信。从前的夏商周朝,天下都是皇上的,老百姓更听话。如今天下的田地多了,百姓的田地多了,皇上只要多收一点儿银子,就有人嗷嗷叫,说是受不了,这岂不是怪事?要是天下的田亩都是皇上的,看他们怎么说?张先生说穷尽民力,我可不那么看,民力有的是,他们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把子力气,不穷尽他的力气,要他有什么用?

万历赞赏:“你说得对,只是大臣们不愿意这么干,你就没法子了。他们总想把银子都归弄到太仓去,那样我就没法子用了。”

张鲸念叨:“皇上用的银子,再多也不够,有那么多的奴才要赏呢,没有皇上的犒赏,奴才们还有什么指望?天下有田,就有皇上赏人的地。天下有银子,就有皇上养奴才的钱。这个是天经地义,有什么可说的?有时阁臣拿古圣贤来说事儿,我看没理。”

“你说什么没理?”万历问。

张鲸说:“你说,古时的圣贤哪有皇上这么多好玩艺儿?那时他们什么都没有,顶多有的是肉,有的是布衣服,有什么玩艺儿?哪像这会儿,世上的好玩艺儿多的是,用也用不尽,看也看不够。单是女人,跟古时就不一样,那时有这么多的好女人吗?”

万历感慨:“大臣都说,天下是百姓的,只有你们这些内府的人才说,天下是我的。”

张鲸逢迎道:“皇上说得对,我们这些人,说到底根本就不是人,只是皇上的影子,没有皇上,哪有我们这些影子?大明朝的历代皇上,都担了罪名,说他们不是圣明的君主,说一切都听太监的,其实不是。只是皇上得用我们这些奴才去弄钱,皇上用钱的地方多着了,没有太监去弄,怎么行?一入了户部的太仓库,哪里有皇上能抠出来的银子?莫不如把地啊草场啊分与太监,要我们这些没玩艺儿的去管,皇上想弄银子就好办了。”

万历想:对啊,我就派一些内府的人去管,把银子收回来,归我用。

张居正病了,万历派人屡屡去看,再派御医去治病,他问御医,张先生是什么病?御医不敢说他是劳累,便说他是偶感风寒,治一治就可以好了。万历说,你给我听着,先生是大明朝的功臣,不能出事儿的,要是治不好先生的病,你的命就没了。御医便只能小心下药。

琴依来看张居正,看到几个乐女坐在床脚,她轻声说:“这是什么时候了,还有女人在床边?“敬修与嗣修都有一点儿畏敬她,拿她当小娘看,却不拿那些乐女当家人待。两人便说:“父亲这些日子要人照顾,便由她们来侍候着。”琴依命令:“告诉她们,先不要来了,要再来侍候,恐怕病还不会好。”

张居正抬眼看她:“你来了?我的病是有点儿好不了啦。”

琴依说:“你要静养,不想别的,便可以治好病。大明朝的朝事,先交与张四维与申时行办,不也能办好吗?”

张居正不舍:“只怕他们办不好。我命他们从西庐拿来奏疏,凡有所奏,一定拿来我看。”

琴依说:“你的命要没了,还看什么奏疏?大明朝离了你,就再也不行了,你岂不是成了张良一类的大贤良了?你不是吧?”

张居正苦笑:“我比不上张子房,我哪里有他那么大的功劳啊?”

“那就是了,你不是张良,只是一个张居正,大明朝没有你,也过得去,你把奏疏交与申时行与张四维处置,行不行呢?”琴依问他。

张居正说:“不行,不行啊。张四维这人对于商业有心得,一心主张天下从商,从商业角度出发,大明朝就有了新气象,我赞成他一些主张,但也不赞成他以商为本。凡商皆奸,天下养商,天下养奸,以奸为荣,大明朝再无廉耻,再怎么成一代中兴之朝?申时行一心要休养生息,行黄老之术。大明朝积患日深,不下猛药不行,凡有官吏贪污处,都有腐败的吏治,不整理吏治,怎么能兴旺大明?申时行的主张会慢慢地风行一时,最后也不可能有大的改观。要想大明朝有救,必得上下一心,大整吏治,改贪弊,去积弱,方才能有新的兴旺景象啊。”

琴依问:“他们两个既是不赞成你,你怎么要他们两个在内阁?他们在内阁,能助你行新政吗?”

张居正只微微一笑,这是苦笑。

冯保得知张居正病了,有些慌乱。大珰魏朝问他:“干爸爸,我可是从没看到你惊慌过,你怎么一听说张居正病了,居然有一点儿惊慌?”

冯保斥他:“你知道什么?张居正是大树,在大明朝里,他这棵树能遮好大一片荫凉呢,你呢我呢都在这片荫凉下,要没了这片荫凉,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呀我呀,可就都暴露在大太阳光底下了。”

魏朝说:“他是给咱家遮荫凉的,干爸爸怎么有时还恨他?”

冯保笑:“恨归恨,没他可不行。从前几个朝代,都是有时内阁的阁臣得势,有时是咱们内府的大太监得势,可不管谁得势,都把对方压得抬不起头来,你弹劾我,我弹劾你,弄得两败俱伤,有什么好处?最后给皇上得了机会,先弄得你内府的人死的死,亡的亡,再弄得你宠臣一个个全都告老,这有什么好处?你要和外臣通气,里外一心,皇上也拿你没办法。”

魏朝叹息:“干爸爸有本事,咱们做太监的,自从大明朝一开始,就三起三落,可没一个人像干爸爸这么有见识的。”

“替我去看看张先生,对他说,大明朝依靠他,咱们内府的人也依靠他,要他保重。我让你送他一些好药,你去吧。”冯保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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