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外断桥边①，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②。无意苦争春③，一任群芳妒④，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注释】
①“驿外”句：驿：指驿站、驿馆。古时供往来官员住宿或换马的交通站。断桥：残破或断毁的桥梁。②著：受到。著，即“着”。③苦：苦苦，极力。④“一任”句：一任：任凭，犹口语“随便他怎样”，表示一种坚决和自信的口气。群芳：众多花卉。
【品评】
此词作年待考。
梅花在士大夫的心目中，因其不与凡花争艳又力斡春归的自然属性，而被赋予道德意味，成为君子高洁品格的象征。一般人都认为写梅花最擅长的，要数号称“梅妻鹤子”的林和靖，其实爱国诗人陆游对梅花的感情与林相比，更有过之而无不及。陆游一生创作了一百六十多首梅诗，堪称空前绝后的吟唱。
词一开篇就点出了梅的生存环境，可知它既不是官府中的梅，也不是名园中的梅，它的身份是一株生长在荒僻郊外的无人照管、也无人欣赏的野梅。它按照大自然的节令，抽枝、发芽、开花、落叶，一切都好像发生在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太古时代，它带着亿万年来无人闻嗅的幽香走来，走进陆游的视野，从而一见倾心。日落黄昏，暮色朦胧，更兼风雨，这孑然一身、无人过问的梅花，何以承受这凄凉呢？群芳谱中，梅花个性最强、品格最高，它凌寒独自开、不与百花争艳的特点，正是陆游一生仕途蹭蹬而又不甘沉沦的写照，故成为词人的最爱。
上片重在对梅花外在生存环境的描绘，下片则专注于梅花所象征的精神世界的彰显。作为阳春的信使，梅花念兹在兹的是报春，而非争春。陆游则一生信奉“执事者各司其职”，坚守士大夫的社会使命。结句更把梅花的高格推进一层。落花委地，与泥水混杂，它的香味，却永远如故，一丝一毫也改变不了。末句振起全篇，把前面梅花的不幸处境，成泥作尘的凄凉、衰飒、悲戚，一股脑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这就是中国士大夫追求的君子之德。他看似文弱，其实蕴涵着不可侵犯的人格力量。总之，精神、气节可以对抗淫威、对抗压迫、对抗邪恶，尽管不一定取胜，但它显示出超越性的力量却是震古烁今，令当权者、邪恶势力畏惧胆颤。夏侯玄临刑东市而颜色自若，嵇中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陆放翁位卑而不忘忧国，陈三立在日军占领北平后绝食而死，朱自清宁可饿死不领美国的救济粮，等等……一代名士在死亡降临之际那杀身成仁的潇洒风姿，其实都是“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的具体写照，化为千百年来中华民族的优秀品格。这样看来，这首词就不仅是陆游一生心曲的抒发，也可以说是古今士夫君子的人格肖像画，在梅花精神与士夫君子人格的双向建构中，陆游的传神写照功不可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