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念青唐古拉山吹来,藏北变得更加寒冷了。
进京的旅途,乏味而压抑,晴好的天气甚少,多数时候都在飘着淅淅沥沥的雨。仓央嘉措心无旁骛,一直默念着佛经。席柱一路上也并不说话。到达唐古拉山主峰时,天地豁然开朗,洁白的雪山一览无余。天是响晴的,阳光照在雪上又折射回来,到处是一望无际的白。
仓央嘉措睁开了双眼,在看见雪山的一刹那,他惊呆了。他转身问席柱:“此地是何处?”
席柱回答:“此乃唐古拉山主峰,翻过此山便是青海。”
仓央嘉措心里一震,手中的佛珠滑过两粒,心底涌起了一丝伤感。
过了此山,西藏,便再也回不去了。
天黑的时候,一行人在山腰的一个驿站里休息。风从山口呼啸着进出,在夜里发出刺耳的轰鸣声。
驿站单薄的木墙抵挡不住肆虐的风,被吹得发出阵阵巨响。
仓央嘉措原本就睡不着,风又很大,只好起身。屋里只有一盏灯,他不敢点亮,怕惊醒同屋的官员席柱。一路上,虽然自己是囚徒,但席柱对他很尊重。他在黑暗中坐着,独自感受着这个非同寻常的夜晚。
风时而低诉,时而怒吼。
仓央嘉措与恒长的夜对峙着,彼此都想诉说心声,风想说的是千年不变的老话,自己的心事却无从谈起。屋外飞沙走石,他的脑海里又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了那个梦境:
在南方的草原上,他和达娃卓玛生活在一起,三央也在。
他们放牧,读书,开怀畅饮,高兴了就写一些无拘无束的诗,达娃卓玛则会用她清脆的歌声把它们唱出来。
三央养了很多牛,每一头都是脖颈带着白毛的。
三央要拉他去酒馆喝酒,他笑笑说不用了,反而邀请三央到自己家里来。达娃卓玛早已经准备了很多好酒,一坛一坛地堆满了房间。
那些酒坛都是用红布盖着的。
红布,又让他想起了仁珍旺姆挂在碉楼前的红绫。
他看见仁珍旺姆离开了西藏,找到了一户好人家,再也不用漂泊了。仁珍旺姆要请他去家里做客,他便跟达娃卓玛骑着马到了她家。
他从怀里掏出哈达想献给女主人,结果哈达竟变成了红绫,红绫搭在仁珍旺姆的头上,她开心地笑了。
仁珍旺姆请他们吃烤全羊,结果羊没有吃完,她执意让他们把剩下的带走,那是一只烤得金黄、酥脆、香气四溢的羊。
他想起了阿妈爱吃烤羊腿,阿爸爱吃烤羊尾,就都带了回去。
阿妈还是那样年轻,阿爸见他回来,又故伎重施让他背一首民歌,不然就不许进门。
他眼珠一转,辩称阿爸并没有教他,阿爸佯装生气伸手就要打他。
他赶忙背了起来:
那是一只雄鹰,
睥睨山河,
却不知何去何从。
只有一朵莲花是它的归宿,
那朵莲花却开在它心里。
天亮了,温暖的阳光照进了房间,昨夜的所思所想全部烟消云散。仓央嘉措起身想去外面走走,结果一阵寒风突然顶着门吹了进来,他晃了一下,险些栽倒。
达娃卓玛从哲蛙寺出来后,走了一路,想到还没有和阿妈告别,心里很是酸楚,她决定先回家,向阿妈说明情况。
酥油灯,靠着酥油才能发出光芒;酥油用完了,灯就会熄灭。阿妈依旧虚弱,她和女儿分坐在桌子的两边,酥油灯的火光越来越弱,没有人起身去添油。
阿妈说,你当真要跟他去?
达娃卓玛说,这次要违背阿妈了。
阿妈说,若是心意已决那就去吧。
达娃卓玛说,阿妈一定要多保重。
长发盘起,结成了发髻。一路的狂风吹得她睁不开眼,她在风中努力地前行。
晚上,她就在唐古拉山下的驿站安歇,她早已经穿上僧袍化装成了男子,不过那一头的秀发还是很惹人注意,好在驿站中的人不多,达娃卓玛总是吃完饭就躲回房间,尽量不让自己暴露。
风从山上吹来,到了山脚就会削弱很多。风百转千回,一路追随,颇似一位旅人,坐在身边低语,讲诉他的一路见闻。
这一夜,因为过度奔波,达娃卓玛很快就睡着了,进入了一个香甜的梦境。
她看见仓央嘉措穿着俗装,款款走来。
她低着头,围着一席红色的邦典,桌边点着一支红烛,灿烂的火光将堂屋映照得分外明亮。仓央嘉措牵着她的手坐下,他递过来一杯酒,她一饮而尽。仓央嘉措欢喜地笑了。
他说,我来这里,是要跟你成亲的。
仓央嘉措到达青海湖时已是秋末,湖边开着金灿灿的油菜花,湖水是幽深的蓝,一直延伸到天际,与青山融为一体,天地间成为一条渐变的色带,先是灿烂的黄,然后是碧透的蓝,退回天边时是一抹淡淡的青。
湖心有个小岛,栖息着很多水鸟。
仓央嘉措走出了营帐,席柱并没有干涉。他们在路上走了很多天,一直相安无事。仓央嘉措通常只是沉思,念经,很少说话。
他站在湖边,鸟岛离他不过百米之遥。
风起,湖水泛起阵阵涟漪。
几十只白鹭飞了起来,离小岛越来越远。他想起了曾经许给达娃卓玛的诺言,一只白鹭是十年,这几十只的白鹭,不知要相守到几生几世。
风凉得彻骨,吹拂着眼眸,泪水不知什么时候流了下来,泪带着哀思融进了千年不涸的青海湖。
还记得,达娃卓玛常说要去门隅看看,还有邬坚林寺,她想到处走走。其实她那时就已经猜到宕桑汪波是仓央嘉措了,达赖喇嘛怎么能离开拉萨呢?
她是真的想去看看,她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土地生养出了她的心上人。
仓央嘉措明白达娃卓玛的心思,但是他不敢答应,于是他想了一个折中的主意,那就是两人从日初时骑马南去,到日落时再回到拉萨。
达娃卓玛欣然同意,两个人便骑着马一路南行。一路上,鸟语花香,景色怡人,达娃卓玛开心地唱起了歌,歌声赛过了枝头的鸟儿,仓央嘉措的心醉了。
达娃卓玛递过来一壶自酿的好酒,仓央嘉措呷了一口,诗兴大发,朗声诵道:
名门娇女态翩翩,阅尽倾城觉汝贤,
比似园林多少树,枝头一果骋鲜妍。
明知宝物得来难,在手何曾作宝看,
直至一朝遗失后,每思奇痛彻心肝。
不观生灭与无常,但逐轮回向死亡,
绝顶聪明矜世智,叹他于此总茫茫。
他兴致盎然,才思泉涌,达娃卓玛听着听着,却流下了眼泪,她怕仓央嘉措看见,赶紧用手抹掉了。她娇嗔着打骂起仓央嘉措:“你这人,本是开开心心的,偏要应着这美景说些无常的话来。”
仓央嘉措顽皮地笑着,眼睛又弯成了两道新月。
两人行至一处湖畔,那里原本只是平常的海子,因为雨季来临,海子积成了一泓湖水。
湖中有几只白鹭,或休息,或整理羽毛。仓央嘉措无意惊扰它们,小心地在湖边坐了下来,结果脚一伸将一块石子踢到了水中,白鹭受惊,拍着翅膀敏捷地窜向空中,鸣叫着一圈一圈地盘旋。达娃卓玛看着满天的鸟儿,赶紧数了起来,一、二、三、四……一共是十只。
她数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白鹭没入了天际。
她颓然坐下,仓央嘉措疑惑地看着她。
达娃卓玛伤感地说道:“这白鹭神圣至极,每只象征着十载年华,我在想,我们见了这群白鹭,必定象征着你我相守的岁月,我刚刚数了数,它们不过十只,我本来还想多数出几只来,它们却飞得极快,一眨眼就到了天边。”
仓央嘉措听了,一下子笑了出来:“一只十年,十只百年,也正好可以度过此生了。”
他这样说着,心里却蒙上了一层阴影:只怕,命运无常,这一生都不允许……
有一条路,是由鲜花与荆棘共同铺就的,泪水、鲜血注定得不到怜悯。
达娃卓玛翻过了唐古拉山。抵达山口时,风吹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不得不弯下腰,扶着周围突兀的岩石艰难行进,空气太过稀薄,呼吸越发要用尽全力。过了唐古拉山后,她病倒了,开始频繁地出现幻觉。
那是一匹匹焦黑的狼,张着血盆大口向她扑来。
她毫不畏惧,努力地撑着虚弱的身体与狼群对峙,踉踉跄跄,步履蹒跚。一会儿,她被路边的石头绊倒了,又或者手臂磕到了坚硬的地面,往往是真实的痛感袭来,她才会从幻觉中清醒。
血液混着沙土粘在了她的手臂上,她伸手去擦,沙土却掉进了伤口,疼痛更加剧烈。就这样,她在虚幻与真实中反反复复,体力每况愈下,渐渐不支。
她通常要坚持到下一个驿站才肯休息,一路上她总是反复刺激着臂上的伤口,以让自己保持清醒。
到达驿站的时候,她的伤口已经完全溃烂了。
她一遍一遍地用清水冲洗着,冰冷的水将沙砾冲了出来,又是一轮新的疼痛。
这些疼痛,是她心甘情愿的。
在没认识仓央嘉措之前,达娃卓玛在拉萨也是出了名的女子,酿得出醇香的美酒,拥有一副老天赐与的好嗓子,她唱起歌来是要赛过黄莺的。
在拉萨,向她提亲的小伙儿络绎不绝,达娃卓玛禁不住阿妈的劝导,应承了一位男子。那男子颇有家财,但十分世俗,除了吃饭、挣钱,想的最多的就是和美丽的姑娘上床。他给过她不少钱,她最终还是拒绝了他。
此后,达娃卓玛在拉萨再也没有理会过任何一位男子。她的酒馆在她不在的时候,总有酒客议论纷纷,说她清高、冷漠、薄情寡义……
是众人不懂她,才会说出如此刻薄的话。
她不过是想等一个情投意合的人,哪怕这人会让她付出生命的代价。
苍天眷顾,她等到了他。
达娃卓玛细心地包好了伤口,坐了下来,眼前是闪烁的酥油灯,伤还在隐隐作痛,一路上的委屈与辛酸突然涌上心头,她忍不住哭了起来。她抱怨,她憎恨,她不解命运为何要如此折磨她,连随爱人赴死都要历经千辛万苦。
哭了一会儿,她摸出了一直珍藏的那纸诗文: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辛苦作相思。
她仰起头,闭上了眼睛,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滑入了双鬓。
西宁,距离青海湖不过半天的路程。
驻守西宁的喇嘛商南多尔济已经接到席柱的通报,说六世达赖已抵达青海湖,即将进入西宁。商南多尔济犹豫了,西宁原本取意“西部安宁”,六世达赖若是过境西宁,那西部便永无宁日了。他左思右想,最后提笔写了封奏折,内容言简意赅:拉藏汗已经起解假达赖赴京。写好后,他派亲信快马加鞭地送去了京城。
康熙帝得到奏报,给席柱等人下了一道圣旨。
奏章一去一回需要时间,席柱等人不能再前进,便在青海湖先住了下来。
席柱始终对仓央嘉措礼敬有加,出了拉萨就将他身上的镣铐都除去了。
在青海湖停留的日子里,仓央嘉措每天读经书,有时去湖边散步,一直很忧郁,席柱看在眼里,心里也很不舒服。
他并不知道布达拉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眼前的年轻人即便不是真达赖,也不是罪大恶极,若非要定罪,也不过是想和平常人一样,与相爱之人厮守罢了。
席柱同情仓央嘉措的遭遇,然而无能为力,他只能尽量让仓央嘉措吃好,休息好。有时,他端来食物,并不急着离去,而是等着和仓央嘉措一起吃。
他觉得这位假达赖佛或许需要一个人来倾诉。
虽然有了席柱的关心,仓央嘉措却还是愁眉不展,他偶尔微笑,说话极少。夜里,席柱常常睡得很沉,刮风下雨也不会醒。如果不是某一天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将他冻醒,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位年轻的达赖究竟在想些什么。
雨声很大,席柱醒来后便没有再睡,他顺着房门走了出去,不知不觉到了仓央嘉措的门口。
他的屋中还亮着灯。
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裳,他悄悄地站着,他听见仓央嘉措在伤感地念着一首诗:“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辛苦作相思。”
声音低沉、悲伤,和着冰冷的雨,席柱的心里一震。
停了片刻,他又仿佛在念叨:“达娃卓玛……达娃卓玛……”
一束微薄的光从虚掩的门缝中射出,席柱这才注意到门没有关,他悄悄推开了门,只见仓央嘉措躺在床上,像个孩子一样蜷缩在一起,脸上满是泪水。
他在梦中呓语:“达娃卓玛……达娃卓玛……”
席柱的眼泪流了出来,温热的泪水混进了凉薄的秋雨中。
使者宣旨的时候,仓央嘉措隐在门帘后,接旨的只是席柱等官员。
使者的声音很威严,那是大皇帝的质问:
汝等曾思过,迎之六世达赖喇嘛将如何供养?
席柱噤若寒蝉,不知如何回答。这段时间,他们只是听从拉藏汗的指挥,押送六世达赖喇嘛进京,别的事一概不知。
圣旨突然降临,将他们置于两难之境,回不去也走不了了。
使者走后,席柱依然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像一动身后就会有刀斧劈过来一样。过了许久,仓央嘉措撩起门帘走了出来,他轻轻拍了一下席柱。
席柱回头望着仓央嘉措,仓央嘉措也和善地看着他,他的心一下子平静了,那是佛的光芒。席柱朝仓央嘉措跪了下来。
他接连磕了三个响头。
席柱哭了,泪水奔涌进口腔,说出的话潮湿而悲切。
“佛爷,事已至此,无须多言,我是个信佛的人……我恳求您,逃走吧。只要您离开后永不暴露身份,一切后果由我一人承担。”
仓央嘉措屹立不动。
席柱继续说道:“您若是走了,不仅拯救了我们这一行人的性命,更避免了藏蒙两族再起干戈啊!”
仓央嘉措似乎点了点头,席柱留意到了这细微的动作,他止住了哭声,迫切地等着年轻的尊者进一步的回应。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仓央嘉措转过身,长叹了一口气。
他看见窗外有一行白鹭,飞入了云中。
达娃卓玛也到达了青海湖。
秋末的湖水已经冰凉入骨,她打听到了仓央嘉措在青海湖的位置。她脱去褴褛的僧衣,走进了冰凉的湖中,在湖水的滋润和清洗下,她又恢复了往日健康的样貌。冷风吹过她的肌肤,她冻得瑟瑟发抖。
洗濯完毕,她裹上了厚实的衣物。水中有她美丽的倒影,她看了一会儿,欣慰地笑了。
风吹干了她的头发,一缕缕柔顺地垂下来,她抚摸着自己的长发,心被触动了,眼睛渐渐模糊了。
那是一个月夜,仓央嘉措执意要留在她的酒馆中过夜。
她依偎在他的胸前,他从睡梦中醒来,她以为惊扰了他,赶忙把头别过去,他却一把搂住了她,她笑着又靠了过去。
他要睡了,她却毫无困意,于是她悄悄拿过了两人的一小绺头发,缠绕在一起,编了个相连的小辫子。
翌日,她被惊醒了。他扰到了她。
她瞪着眼看他,他以为她是生气了,赶紧道歉,然后又讪讪地捧起那条相连的小辫子给她看。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像三月的桃花。
她告诉他,那是她阿妈说的,说只要相爱的人将头发编在一起,睡过一夜,便能相守一生。
达娃卓玛从湖边站了起来,她望着远方的一顶灰色的帐篷,她知道,她一生的等待就在那里。
这一夜是如此短暂,只是枯坐着,似乎连眼睛都没眨,天就要亮了。
仓央嘉措找来一小块酥油,又从地上捡起一块破旧的毡片,蘸着酥油一点一点地擦拭着五世的铜铃。那铜铃自曲和多巴来找他、交给他算起,已经有二十年了。虽然历经沧桑,但至今还算光亮。
仓央嘉措把擦好的铜铃放在了桌子上,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晨曦一点一点地泛着橘红。
凝视着绚烂的朝阳,他的眼里是点点泪光。
他取过纸笔,铺在桌子上,却久久没有写下一个字,墨水从笔上一滴滴落下,在纸上洇了开来。
他又放下了笔,反复在屋里走着,时而微笑,时而皱眉,时而欣喜。
直至暮色初露,他才又坐在了桌前。
此刻,他的笔遒劲如刀斧: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他默默地读了一遍,然后把诗稿压在了铜铃之下。
那一夜,他睡得很安稳。
清晨,他走出了营帐。
湖水从夜里醒来,将天光映在其中。秋风吹过,湖面泛起层层褶皱。
他听到身后有人在叫他,他回过了头,只见席柱一行跪倒在了晨光中,衣袂猎猎。
他冲他们挥手,宁静的清晨再次响起五世铜铃的声音,叮叮,叮叮……
他和着铃音向前走去,身影渐渐变小,变淡。
晨光中,有人擎起了一支火把,将暗淡的湖面照得熠熠生辉,他像是受到了召唤般,走向了那火把。火光中,一张美丽的脸渐渐清晰。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仓——央——嘉——措。”
声调嘹亮而悠长。
他望着她,不相信地摇了摇头,然后痴痴地笑了。
天光压过了火光,声音惊扰了白鹭。
他和她站在湖边,望着数十只白色的鸟从湛蓝的湖中腾空掠起,飞向天际。
她数着,念着:那该是几生几世呢……
十月,一个消息在民间迅速流传:仓央嘉措进京朝觐途中暴病身亡。
所有为这位早逝的达赖叹惜的人,都在传唱着一首歌:
莫怪活佛仓央嘉措,
风流倜傥,
他想要的,
和凡人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