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精忠报国：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邓广铭眼中的岳飞（1103-1142）
“公卿有党排宗泽，帷幄无人用岳飞。遗老不应知此恨，亦逢汉节解沾衣。”陆放翁对南宋投降派的勾当发文痛斥，为岳飞哀惋叹息。
武将们生在南宋，有一腔血洒疆场的豪情，终究也难逃终生遗憾的结局。“经略中原二十秋，功多过少未全酬；丹心似石凭谁诉？空有游魂遍九州！”绍兴十一年（1142年）十二月二十九日，苍茫大地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吼啸，一代名将岳飞屈死风波亭。天下人无不为之痛哭流泪，临安人民悲苦万分，他们通过各种形式的悼念活动，表示对高宗和秦桧迫害忠良的强烈怨恨。
老百姓的心声和那首荡气回肠的《满江红》，任何时候读来，都能把人带回那个国破家亡、山河碎裂的时代，再见岳武穆面对外族入侵，铁蹄蹂躏家国时的满腔愤慨和报国壮志。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白却了鬓发，也要冲锋陷阵，复我万里河山。精忠报国，一个永远牢刻在英雄脊背的谆谆教诲，即使跨越了千年，在历史的任何一个经纬点上，依然掷地有声！
因为岳飞的忠诚为国和辉煌战绩，百姓把他当成希望，历代兵家欲求之而不及。而当这一抹希望在毒酒中化为灰烬时，它所带来的震撼又岂止局限在那个萎靡的时代。如今有些人喜欢搞爆炸性新闻，说岳飞配不上“中华民族英雄”这一称号。这个现象正如俄国文学理论家别林斯基所说：“一个没有伟人的民族是悲哀的，一个民族有了伟人却不知爱护，则更可悲！”岳飞是不是民族英雄，邓广铭先生给了明确的答案：岳飞是全中华民族的英雄，而且是杰出的战略家和军事家。
当时的南宋和金国之间的战事是国家之间的战争，和现在的满族汉族之间没有可比性，两者尚未融合为一个大家庭。岳飞为国出战，保卫家园，他为保护中华民族赖以生存的文明尽职尽责，“对于保卫高度发展的封建的生产方式，封建的精神文明和文化，都是作出了杰出贡献的。这种种，固然符合了广大汉族人民的利益，而对于女真族人民的长远利益和根本利益来说，也是不会发生任何损害作用的。”
英雄的称呼来自一颗赤胆忠心，还有令金兵屁滚尿流的旗号“岳家军”。当年的中兴四人李纲、宗泽、岳飞和吴玠同样力图北伐，但从战绩和受百姓爱戴两方面看，岳飞最出色。
岳飞在战场上主要做了三件大事：平定李成等游寇，镇压杨幺等农民起义军和抗击金兵。在这三个里面他最想反击入侵的金兵，这也是从一个农家小少年入伍后始终追求的最高理想。几次交锋，金兀术不仅拿他没办法，而且每次都输得很是难看，金兵慨叹“撼山易，撼岳家军难”。这支所向披靡的军队，能达到这样的高度，有两个法宝。首先是岳飞的调教，其次是军队的作风。如何把军队和人民大众牢牢地联系在一起，这一点岳飞悟到了精髓。不像南宋其他军队，没上战场就上床，天天想着抢个美女，这儿要吃，那边要喝，而岳家军做到了不拿群众的一针一线，“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打掳”。他们平时居住在军营当中，街巷中很少有出外游逛的士兵。在行军途中，则“夜宿民户外，民开门纳之，莫敢先入。晨起去，草苇无乱者”。战为民，又不扰民，岳飞的军队保护了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称得上南宋的“人民解放军”。赵构也看到了，因此奖励岳飞的许多诏令当中，几乎每一次都称赞他的治军有法纪律严明。这是一支军队最感人的地方，也最让敌人害怕的力量。
人民的力量是伟大的，在国家面临危难的时刻，他们也挺身而出，一起抗金。岳飞对自发的民间抗金组织颇为重视。除了体恤百姓，团结百姓的力量则是岳飞的另一个高明之处，“连结河朔”的军事思想证明了这一点。
带兵打仗的人要是天天沉浸在战术的研究和《孙子兵法》的文字牢笼里，顶多能打几个胜仗。但把各种力量都联合在一起，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来抗击敌人，层次上就不一样了。一个是战术，一个是战略。岳飞能成就一段军事传奇的关键就在这里。
邓广铭先生毫不吝啬地评价是岳飞是南宋出类拔萃的名将，在中国古代军事史上占有相当的地位。同其他朝代的名将相比，必须考虑到宋朝文官政治下根深蒂固的抑武传统，对尚武精神的摧残等不利条件，其成就和贡献更是难能可贵。
如此看来，也不难理解荆湖北路的寻常人家在岳飞被害之后，不顾引惹出祸患，家家户户全都画了岳飞的像在家中加以供奉。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危难时刻，总需要有人挺身而出，去拯救摇摇欲坠的国家、政权，使生灵免遭涂炭，山河得以完好。时势呼唤这样的英雄，急盼他们勇敢地站在历史的转折点上力挽狂澜。他们的出现是家国之幸，时代之幸。但不是每一个时代，每一个当权者都能珍惜横空出世的救国英雄，都能善用他，一举逆转颓势，重振国威。历史不能假设，也无法重来，有时候英雄的出现，注定了是一场悲剧的诞生。当我们回过头去揭开历史的面纱，但见烽火狼烟中豪情万丈，高风亮节掩映苍穹；然而，汗青的夕阳中凭添了悲壮的一笔，我们不得不又为岳飞壮志未酬扼腕叹息。
诚然，岳飞决定不了历史的进程，但他的所作所为足以影响一个时代、一个民族，改变危局的天平。他曾经扭转了战局，让饱受战火磨难的百姓看到了重建家园的希望，让苟且偷安的南宋政权看到了一雪前耻的莫大可能。可惜这一切都化为泡影。然而，却更加让人无法忘怀一个真正爱国的岳飞，敢于为还我河山而竭诚尽忠的岳飞。
【名家巡礼】
邓广铭：山东临邑人。1936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史学系，历任北京大学教授、历史系主任、中国中古史研究中心主任，中国史学会第一届主席团成员、第二届常务理事，中国宋史研究会第一至三届会长，国务院学位委员会第一届学科评议组成员，国家教委古籍整理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全国政协文史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专于隋唐五代宋辽金史，对宋史尤有研究。著有《宋史职官考正》、《宋史刑法 考正》、《王安石》、《稼轩词编年笺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