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它拿出去━━”黎明剑看着高兴得忘了形的小刘:“你拿这双臭鞋毫无用处。武力民当晚的行踪查清了吗?”小刘打了个响指,“当然查清了。据他媳妇说,他当天晚上去弟弟家借钱,而武老太又说武力军准备结婚用的一万元现金被盗了。很显然就是这个传销活人的家伙拿走的。”
“你看到武力民了?”黎明剑问。
“对,他一见我的面,就说他没有杀他弟弟,他父母都可以证明他不在现场。这不是此地无银吗?”
黎明剑沉吟一会儿,挥挥手说:“你先别高兴得太早,这些还只是旁证,没有确凿的证据,就无法把他缉拿归案。”
“还有这个━━”小刘又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取过一个大塑料袋。“这是武力民作案时穿的衣服。”
“你怎么能断定他作案时会穿这件衣服?”
“哎,黎支队,这你可就小瞧我了。你别忘了那句话:强将手下无弱兵嘛!我告诉你,昨天我到武力民家的时候已是半夜了,我叫门他半天不开,我就有所怀疑。等他开门放我进去时,我注意到盆子里有一件衣服,他的手是湿的。深更半夜在院子里洗衣服,这是不是不合常情?我断定这衣服上有文章,就让他不要洗了,拧干了交给我带了回来。”
黎明剑的脸色有些变了。“你这样做,会不会打草惊蛇?”
小刘很自负地说:“我就是要引蛇出洞,咱才可以打他的七寸哪!”
黎明剑让他把衣服马上交给舒法医去检验。
这时一个刑警走进来,说顾道录已到了,请黎明剑过去。
大周和小警花汪蓬蓬已经坐在了传讯室里,顾道录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胖脸上带有几分惊讶。
“顾大夫,我们又见面了。”黎明剑不冷不热地说:“我真不希望你和这些案子有什么关系。可不幸的是,您总是逃不了干系。你看看这张东西,你把它丢到什么地方了,可还能想得起来?”
顾道录欲站起来,小警花咚咚咚走过去把那半张结婚证书交给了他。
顾道录看了后,一脸茫然。“咦,这......这是我的结婚证。可是,我从未拿出去复印过,而且,一直在我的办公桌抽屉里锁着。会……会丢到什么地方去呢?”
黎明剑冷冷一笑,“顾大夫,我只给你提个醒,如果说多了,恐怕就不算你坦白交代了。我告诉你,这半张结婚证,是在凶杀现场找到的,你不会告诉我,这张纸是自己跑到埋尸的水泥块里去的吧?”
顾道录一向沉稳,可今天却有些乱了方寸。他好像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又怕显得失态,只站了一半又坐下来。“黎支队,这实在是天方夜谭。我知道这是很重要的证据,在凶杀现场发现了它。可是,我的确从来没复印过结婚证。您想想,结婚证不是身份证,好端端的谁去复印它干什么?这、这不符合常理嘛!”
黎明剑讽刺道:“顾大夫,我必须承认,您的侦破专业水准不在我之下,我就只好向您请教了。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复印结婚证,又为什么会和人头一起埋在水泥堆里?这可真是一大悬案,希望您能帮助我们解开。”
顾道录愤愤地说:“这是栽赃陷害。黎支队,您既然承认我有侦查经验,就会判断出我顾道录不会这么愚蠢,把自己的结婚证和死尸埋到一块,好让你们一下子把我揪出来。对不对?”
小警花听了他的话,心想:这个顾道录果然厉害,他提出的问题让人不能反驳。可黎明剑却从容地说:“顾大夫,这正是您的高明之处,您知道我早已怀疑了您。在苏畅的案子上,您溜掉了。那么,您就想在这个案子里,如此证明一下,让我感到有人栽赃陷害你。你这不是一边杀人,一边就把自己洗清了吗?”
大周和小警花都在为支队长的推论叫绝,也对这个如此一边杀人,一边洗清自己的顾道录无比憎恨。
听黎支队长这么一说,顾道录张了张嘴,却想不出话来反驳,半晌才说:“黎支队,这不是我高明,而是栽赃陷害我的人高明,让我身上长了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但你不能因为这半张纸,就定我杀人罪。”
传讯处于僵持状态。
一走出传讯室,黎明剑就吩咐小警花:“你马上给顾道录的妻子打一个电话,问她是否复印过结婚证。哎,你可别直通通地问,要艺术一点,多拐几个弯,好像拉家常一样。听明白了?”
小刘从法医检验室出来,一看到黎支队就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儿。“黎支队,武力民的衣服上有他弟弟的血迹,这回看他还说什么?”
黎明剑说:“看来,此案是兄杀弟而父替子顶罪━━”
听到他们在走廊里说话,女法医舒白玫也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她怯怯地问:“明剑,他、他承认了吗?”黎明剑从未看到她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仿佛自己的兄长犯了重罪一样,他心中一酸,一时倒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深夜,街道上只有几盏路灯亮着,行人已经十分稀少。舒白玫一个人开着面包车,来到了吴玉琼的家。
半张结婚证使心理医生顾道录成为重大犯罪嫌疑人,已被关押起来。舒白玫却怎么也不相信这个整天忙着缝合他人心灵创伤的兄长,会是那个变态杀人狂。然而,在没找到物证之前,她无法为这位仁兄洗清不白之冤。
她深深懊悔自己从水泥堆里检出了那半张纸头,是它把顾道录变成了嫌犯。解铃还需系铃人。既然是这件物证使好友陷于不幸,她觉得自己还应该找到其他物证,证明他不是凶手,从而找到真正的元凶。
她把车子停在楼前的小菜地旁,并没立即上楼,而是狐疑地打量着这里。这个工厂小区没有集中绿化,每家就在楼与楼的夹缝中刨起了一小块土地种上了各种蔬菜。在昏暗的路灯下,茄子秧像一截截枯黑的残肢空举在那里,形态诡异。破篱笆仿佛不胜某种魔法东倒西歪。在没倒下之前,它们一个牵制着一个的身影,像做“老鹰捉小鸡”游戏的儿童一样,在天上盘旋的鹰面前,一个扯住一个的衣角,想逃避那可怕的捕捉。
深夜的住宅小区死一样的寂静。家家窗口的灯都熄灭了,一座座高大的住宅楼无声无息地耸立着,好像沉默的巨人在逼视着她,让心情不悦的她感到更加压抑。走上那充满了杂物怪味的楼梯,舒白玫的心头蓦然浮现出那个凶杀的夜晚,不禁觉得脊背发凉,汗毛直竖。她伸手拉开一层楼的灯,想驱走恐怖。
然而,听着自己咚咚咚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回响,她觉得当天晚上那个歹徒就是这样上了楼,潜入了吴玉琼的家中。在半明半暗的灯光中,她仿佛看见了那个凶残的歹徒举起了血淋淋的手术刀,正向吴玉琼的喉管割去。她胆怯地停住了脚步,用手捂住狂跳的心脏,几乎想转身逃下楼去。
可是,一想到好友顾道录现在正在拘留所里的水泥床上辗转反侧,可怜的吴玉琼的芳魂已不知飘到何方,还有小的妮那呆滞的眼神,她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勇气,三步并作两步噔噔噔上了二楼,伸手拉开门前的灯,拿出钥匙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因为正在装修,显得十分凌乱,又加上这几天侦技人员不断地在这里寻找物证,几乎每一寸空间都被搜寻过了。
舒白玫平日里就好奇心强,对神神秘秘的东西都很着迷。尤其是专业以外的知识,因为不知而显得神秘,她都很想了解一下原委。实地勘验组一般有五六个人,由侦察员、照相、痕检、法医、化验和警犬训练员组成。舒白玫平日对痕检的专业就很羡慕,痕检员就像火眼金睛的孙悟空一样,用各种化学知识显示肉眼难以识别的手印。
如用碘熏法显现汗垢手印,用高真空镀膜法显现手印,用超声波雾化溶液显现汗液印迹,用多波段光源显现潜在手印。这些方法都让她很着迷。当痕检和照相用这些新的科技手段勘查现场时,她就在一边细心观察,问长问短。几年下来,竟然也能熟练地摆弄这些仪器了。
今夜,她就是想用多波段光源找到潜手印,搜索可疑灰尘足迹、手套痕迹、较明显的血迹、精斑、毛发等。
她按照操作规程,用白光输出进行第一遍现场勘验,然后关掉灯光,用多波段光源的CSS输出,戴上橙色眼镜进行第二遍现场勘验。她主要是为了搜索在CSS波长光源激发下会发出固有荧光的可疑物质,如体液、纤维、油脂、油漆等。
她常用这种多波段光源在尸体周围和衣服上检测精斑、唾液、阴道分泌物、毛发、纤维、咬痕和伤痕等等,因此用起来可谓轻车熟路。
忙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她的目标集中在水泥堆上,那里插着的一把铁锹引起了她的注意。
凶手埋人头也好,藏那个纸团也好,都要动用这把铁锹。于是,她开始用戴手套的手小心地拿起铁锹,在CSS波长光源激发下,仔细寻找着。
功夫不负有心人。借助多波段光源,她果然在铁锹的木柄上发现了潜在的手印和血迹。她心中一阵狂喜,忙拿出照相机拍照,并将检材小心包好,准备带回实验室进行荧光显现处理。她有一个大胆的设想,只要这个铁锹上没有顾兄的手印,她就成功了一半。如果能检出凶手的手印,她就大功告成了。因为在女模特吴倩倩的凶杀现场有三枚凶手的手印,完全可以比对出来。
在返回局里的路上,她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看到兰花型的街灯,觉得它们就像一支支报春的梅花一样,按照她的心意怒放着......
此时,刑警支队的办公室里也是灯火通明。荧光灯下的侦察员们个个神情疲惫,眼中却发出亢奋的光芒。黎明剑正在和小刘、大周研究“古币命案”的案情。
小武的新房是租来的,住在他对面的房东向办案人员提供了一条很有价值的线索:案发当天晚上,武兄武力民赶到隔壁房东家,让他对武家发生的事三缄其口。还威胁他,如果多嘴后果自负。女法医舒白玫又在他脱下的衣服上发现了被害人的血迹。可是,他的父母一开始拼命否认他在凶杀现场,后来却又千方百计为他开脱,说这是他给父亲和弟弟拉架时染上的。种种迹象表明,武力民是杀弟凶手。黎明剑决定,再去排查现场,而且带上武父一起去,争取早点撬开武老汉的嘴,找到铁证,拘捕这个传销活人的狂热犯罪嫌犯。
黎明剑带着一干人等下了楼,在院子里碰上了刚刚从面包车里下来的舒白玫。她兴冲冲地说:“我又找到了新线索。我要让这把铁锹自己说话。”说完,兀自拿着检材直奔自己的检验室,黎明剑觉得她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看到她兴致不错,他也就放心了。
就在武力军的被害现场,对于武老汉的审讯开始了。黎明剑想用儿子的鲜血唤醒父亲的良知,在这里说谎,这个做父亲的需要更多的勇气。
作为一个十分有经验的刑侦支队长,黎明剑觉得武力民虽然有作案嫌疑,但目前还缺乏有力的证据。如果把他列为突破的首选对象,容易形成僵局。而武老汉作为本案被害人武力军、嫌疑人武力民的父亲,可以根据他在这个案子中的特殊地位,激发起他的感情,唤起他的悔恨与自责,促使他主动供出案情内幕。
为了和他沟通思想,审讯一开始,黎明剑就以关怀的口吻问:“你的身体怎么样?”
“不太好,时常头疼。”
“不舒服要报告医生。还要注意饮食和休息,再端正认罪态度,就会感到舒服些。”他话里有话打探武老汉。
武老汉也很狡猾,不软不硬地说:“我只是一开始态度不端正,后来我就认罪啦!”
“不。你到现在也没认罪。你仍然在说谎,你犯的不是凶杀罪而是包庇罪。你拒不交代案件的真实情况,是你思想还有顾忌。”
武老汉不吭声了,只用手指头抠着沙发的扶手。
黎明剑说:“你不交代案情,对你,对你老伴都没有好处,也对不起你死去的儿子。他就是在这个屋子里被人杀害的,你现在站的脚下还有你儿子的血。”
“我交代了也对不起死去的儿子,我还不如死了呢......”武老汉惊恐地望望脚下,用手捂住了脸。
看到他显露出了悔恨、悲观的心理,黎明剑继续说:“从你的内心讲,你并不想死。你有老伴,还有年迈的老母亲。武力军被害,虽然是你家庭内部的矛盾引起,但是触犯了刑律,你感到害怕。对吗?”
他点点头,手仍捂在脸上,不肯放下。
“你不要怕。我们的政策是对认罪者进行挽救,给予出路;对拒不认罪者严厉打击,从严惩处。你听明白没有?”
武老汉沉吟了片刻,心中在进行激烈的斗争,他的口气不再强硬,但仍不肯说出实情。“听明白了。我都交代了,我杀儿子有罪,我愿意接受惩罚。”
黎明剑提高了声音,郑重地说:“我们办案重证据,不是光凭你怎么交代。再说,你过去交代的问题有真有假。”
“我没有隐瞒问题。”他抬起脸来,眼神慌乱。
“那好。我问你,武力军进大屋时,上身穿什么?”
“不是披着衣服,就是光着膀子,我记不清了。”
“这次是你与他的生离死别,你怎么能记不清呢?”黎明剑加重了语气,武老汉张口结舌,答不出话来。
黎明剑见时机已经成熟,不再和他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根据你目前的态度,我们不得不指出你所说的正当防卫是不能成立的。理由是:第一,你说的夺刀情节不合理,是虚构的。按你所说,你左臂被砍一刀,你立即采取一系列举动进行反击。你反击行为的次序是‘冲天炮’、‘切一掌’、‘击手腕’、‘抓刀背’、‘夺菜刀’。你这种说法违背了客观规律。你明明被砍了一刀,为什么不先去夺刀,而是来一番花拳锈腿?这不是武术表演会,你摆花架子给谁看呢?”
武老汉面带愧色,眨巴着金鱼眼,一声不吭。
“第二,你讲的自卫情节自相矛盾。又一次交代时,你讲儿子砍了你,你自卫。又有一次交代时你说武力军砍哥哥,你去拉架,小儿子又砍了你,你才自卫。最后一次你说是小儿子砍你,你自卫,大儿子拉架。这三次情况都不一样,说明你在隐瞒真相。”
武老汉脸上冒出了虚汗,他用手抹了又抹,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第三,你隐瞒了菜刀的来源。以‘没有看见’,‘不知道’为借口,或者找别的托词。我们认为,你知道刀的来源,只不过你不想说而已。虚构的事实欺骗不了公安机关,只能欺骗你自己。你说对不对?”黎明剑的三个问题,把武老汉问得张口结舌,他又把话锋一转,“你老伴已经交代了,是武力民杀了他弟弟。你再隐瞒真相,我就按包庇罪起诉你。你小儿子死了,大儿子要偿命,你再入大牢,你们家的日子可就好过了!”
黎明剑的话刚说完,武老汉就扑通一声从椅子上跌下来。
“求求你,别杀我的大儿子,我用我的老命顶他的命,行不行啊?你给我留一个儿子吧......”
他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