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以智见冒襄郁郁不乐,乃道出跟从凌励去苏州的原因,又劝冒襄同去,算作游玩散心。凌励也盛意相请,卖弄了一阵西学,又拿出些画来展看,才引得冒襄点头同往。
凌励有凌励的主意。
此去苏州办西学,自然是助力越多越好。以方以智和冒襄在江南的名气,以陈子龙等人在松江、嘉兴的影响,以尤万松在苏州的交际,必然能够聚拢一大批读书人。如果再沟通苏州知府和南直隶江南四府巡抚,那西学学堂之事定然能成。因此他才不惜献宝般地搬出了自己的画作,引诱冒襄苏州一行。
一路上,三人时时谈书论道,儒学西学、书法绘画、风花雪月、天南地北的相谈甚欢,竟然互觉意气相投,很是融洽。
八月十二日傍晚,船到苏州阊门码头,早得到飞鸽传书的尤万松带着一高一矮两位知交,已然等候多时。一番寒暄介绍后,他见凌励居然带来两大世家公子,也是欣喜万分,当即将众人迎入码头边上的“百味轩”酒楼。
董其昌在华亭对凌励的评价,几乎传遍了苏州文人圈子,加上尤万松、陈子龙等人对凌励颇为推崇,可以说他目前在苏州的知名度相当的高,只是苏州文人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而已。
尤万松身边的高如龙、张惟易两人,见凌励虽然年轻有为,待人却是谦恭有礼,对尤万松及自己两人更以晚辈自居,不禁对这位受部院大人赏识的五经博士大生好感。
酒过三巡之时,尤万松拉着凌励道:“高兄乃苏州府推官,张兄更是巡抚衙门的从事,两位兄台对你推广西学之事定会大力相助。只是,尚不知凌大人你打算如何着手?”
凌励忙重新对身着儒服的二人见礼。
要知道推官乃正七品,掌管一府之地的刑狱;从事则为巡抚或者总督的高级幕僚,虽然没有品级官位,其幕僚薪酬却常高于朝廷六品官员,对巡抚的影响力巨大。
“凌励已然请求过尤前辈,希望先在松涛画馆边学艺、边熟悉苏州之民俗风貌,然后再举办西学。只是部院老大人下了三年之限,三年内,苏州西学要蔚然大观。由此,凌励想与前辈相商一事。”
尤万松眼光闪烁盯牢凌励,做了“尽管说”的手势。
凌励看了看尤万松,又向高如龙,张惟易二人微笑一下才道:“凌励想借松涛画馆一隅之地展示西洋画,以求苏州士人的了解。同时联结好友知交,本地名流开设西学学堂,吸引士子们入学。三则,为了验证西学之实效,还要再设立铅笔、颜料、印刷作坊,也为举办西学提供必要资料。如此行事妥当与否?请前辈和高,张二位大人不吝赐教。”
高如龙突然“哈哈”一笑,亲热地拉了凌励的袖口,向尤万松努了下嘴,故作神秘地道:“凌大人呐,您的心思可被尤兄猜出了大半。如今三元坊的松涛画馆已然腾出一半,就等凌大人的神妙大作登台亮相呢!”
尤万松戟指笑着遥遥点了点高如龙,又看了看凌励,“哎”了一声。等席间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后,才道:“凌大人与子龙乃结义兄弟,尤某也就不揣冒昧自充前辈了。尤氏至今没有子息,视子龙为后,也视你为义子,既然如此,还有何事不能为呢?”
凌励恍然感激。他的心思中,一直把尤万松当成一个有共同利益的合作对象,却不曾想今天听到这番话。此话无论真假,也足够他重新来审视自己与尤万松的关系。
方以智与冒襄二人也知道南山画派尤万松的名气,见他如此看重凌励,也对苏州之事有了更大的信心。只是两人年纪尚幼,自忖在苏州主要目的是学习和历练,也没有在这个场合过多言语。
尤万松见凌励一脸动情的神色,又继续道:“举办学堂,尤某也有考虑。此时中秋佳节将至,不妨在月圆之夜,寻一妙处向苏州士人展现西学风貌。次日又在松涛画馆以尤某的名义邀请名流赴宴,适时将部院大人的推广西学之意,凌大人主理此事之情,当众宣布晓示,如何?”
凌励一想:这不是跟开“记者招待会”一样了吗?当然好了!忙拼命点头称善。
张惟易插话道:“不知方才凌大人所言的铅笔为何物?”
凌励把目光转向尤万松笑了笑,尤万松是见过铅笔的,作为绘画之人也能体会铅笔的好处。别的不说,在作工笔花鸟、人物时,白描之前先用铅笔轻轻打底,那将收到事半功倍之效。而且铅笔使用方便远超毛笔,日常使用必然大有可为。
尤万松会意笑道:“铅笔乃凌大人绘画之事使用的工具,万松看过,铅笔使用方便,不用砚台、墨汁,随手可用、随地可用、随时可用。苏州商户众多,如此方便的笔必然能够替代毛笔,用于记账等等事务,推而广之,想必铅笔作坊的生意要比湖州的笔庄还好喽!”
席间众人除了尤万松和莲香都露出感兴趣的神色,一是为铅笔的神奇,二是为这门制笔生意的美好前景。
“凌励本有一支样本的,可惜不慎遗失。”凌励停顿了一下,因为他的余光看到莲香羞愧地低下了头。“不过制作之法凌励还记得大部,加上莲香妹子的巧手,造出铅笔不是难事。只是凌励初入官场,囊中羞涩,设立作坊一事……还要请各位出资共举呢!”
“噢?凌大人此言当真?!”高如龙两眼放光立即接下了话。
凌励认真地点着头道:“当真,绝无虚言!”心里却在想:想必这位推官平时好处吃了不少,腰包发涨呢。嘿嘿,这样一来咱们就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今后在苏州有何麻烦,不就靠你们解决了吗?
尤万松抬手虚按止住其它人说话,缓声道:“凌大人,铅笔、颜料、印刷作坊是否由你、我、高、张,四家共同举办?”
凌励想了想,这样更好!三个项目里利润最大,市场前景最好的铅笔都拿出去,也就无所谓颜料和印刷的事情。有了高、张二人成为合作伙伴,以后自己要在巡抚、知府面前说话也方便了不少。官和商,从古到今都是一体的!
于是他又认真地点了点头,扫视尤万松、高如龙、张惟易三人后,郑重地道:“凌励会尽快算出投资总额,再与三位前辈相商。不过,投资比例问题在此事先说定,三位前辈各两成,凌励占四成,如何?”
三人一想,自己连铅笔怎么造都不知道,如何能拒绝他的要求呢?反正四人协力举办,两成的投资和红利已经不错了。于是三人先后点头同意了凌励的提议。
合作关系一定,这酒席上的气氛又亲热了几分,高、张二人最后居然不顾尤万松的前辈身份,硬拉着凌励称呼为兄弟。还对有意见的尤万松横眼道:“我们三人是官场中人,自然是各有各的交道法子了!”
利益,任何人之间的关系都是利益关系。
甚至于儿子与母亲之间,也可以解释为利益关系。不过这种利益是因为人必须的感情需要生成的而已,这就如同一个没有生育的女人,花钱买一个小孩来养一般。人总会对别人有需要,这种需要就是利益关系。